为了阻止她再问下去,萧肆匆匆道,“你还找她做什么,是死是活,天下之大,找一个人如大海捞针。况且你这么多年锦衣玉食,全仰赖颜家与萧家,纵使你不再是颜家的血脉,又何必再追问一个烟花女子,平白无故污了你的身世。”
他口口声声道她过了十余年的富贵生活,仿佛一切都是恩赐,落在任何人身上都该叩首谢恩。
可颜玦却说,“请你不要侮辱我的生身母亲,哪怕她只是个妓子,她也是生了我的母亲,没有任何人可以在我面前诋毁她。”
她将牙咬紧了,眼泪也收回去了。
他是萧家人,母亲是他捧在手心的妹妹,他自然体会不到颜玦的痛苦。
她只是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孩子。
就算不能再成为颜玦,她只会觉得惋惜悲伤,可如果要她与那素未谋面的生母割席,她万万做不得,畜生才会为了维护自己的声誉而弃生母。
“我娘……长什么样?是高还是矮,是胖还是瘦?”
萧肆未曾想到她会问这个,一时间说不出话了。
是他小瞧了她,以为过惯了富贵日子的她定然不能接受自己的出生,结果她居然全然不在意她卑贱的母亲。
“你的眼睛很像是颜裴,鼻子却像你母亲高挺,她是卫国女奴,被俘虏至大启……她和你一样,笑起来有梨涡,你笑起来皱起鼻子的样子也很像她。”萧肆回忆多年前。
“你能替我画一副画吗?”
萧肆道,“都已经是十多年前见过的人了,我哪里还记得住全貌。”
颜玦叹了一口气,她未曾得到过生母的疼爱,可心中像是千百次失去了某样重要之物。
此后数年,她才明白一个道理,失去总是常态,而人往往在拥有或者得到的时候不甚在意。
“今日之后你便离开商京,再也不要回来了。”萧肆握碎了桌上的几颗枣子,随手丢置在楼下的长街上,此时雪下得更大了,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行人来往抱紧双臂,匆匆回家。
颜玦的目光顺着碎裂狼狈的枣子望出去,见漫天大雪,她的心似不再跳动了,轻飘飘,在这世间没有落足之处,只能随风飞扬。
许久,她掩住自己的失态,“我会离开,再不回京城,也不会再去洛阳,可临走前,我要去看看姐姐和小符。”
她开始憎恨父亲,如果不是他一念之差将她从她生母身边带走,狸猫换太子换走死去的颜玦,今日一切都不会发生。
她也恨母亲,她知道她可怜,将情敌的孩子细心照顾长大,发现真相必然崩溃,可她要如何说服自己母亲对她的伤害,那不是一点,母亲是要她受尽折磨后死去,她无法原谅,过去十余年来的疼爱,也敌不过她心中的仇恨和嫉妒。
对于他们二人,颜玦已不想再见,可颜琼和颜符是无辜的,她们甚至不知当年发生之事,多年来手足姐妹之情她不能忘怀。
“让我去见她们最后一面吧,哪怕我不能出现,远远一面,让我看见她们都好就行了。”颜玦几乎是在恳求他。
他将桌上的簪子推给她,“别傻了,你越离她们近,就越容易被她们发觉,一旦你出现,你母亲就会发现我并没有杀了你,而是放你离开了。到那时她若再杀你,凭颜琼的聪慧,一定会察觉端倪,到时候你要她在你和你母亲之间,选择哪个?”
“我……我绝不会让她为了我和母亲交恶,我永远不会破坏母亲在她心中的样子。”
“这簪子是沈毕送给你的,你就从没有想过为何他当日出现,隔日你母亲就会知道你不是她的孩子?”
颜玦的心一震,是这样,她当日为何没往这方面去想,“舅舅是什么意思?”
“沈家不知是如何查到了当年之事,将蒙在鼓里的她唤醒了。这也算是沈家的投诚,现如今沈,颜,萧,蓬莱,商京,洛阳,三大世家要撮合颜琼与沈毕,结秦晋之好,此后便是姻亲,休戚与共。颜琼是真心相付,如果她发现沈家和此事有关,你说,她要在她夫君和你之间,再做什么选择?你为何还是懵懂,无论是在你和你母亲之间,又或者在你与沈毕之间,让她去做一个抉择,对她来说都是一种伤害。你离开,此后他们真情依旧,长相厮守。”
他一口气说干了这其中利害,希望颜玦能不再纠缠。
见颜玦咬住下唇忍耐痛苦,他无奈道,“小玦,你被你母亲当作掌上明珠养大,可你从不骄纵,一直很懂事,也不借宠欺负弟妹,既然你一直如此懂事,为何不能再懂事一些,就此离开,不要再停留了。”
因为她不惹祸,因为她乖巧,因为她懂事,所以她必须要更懂事,必须要为所有人让步。
此时在一旁安静的初玖破口道,“妈的,这是什么狗屁道理,天底下哪里有你们这么欺负人的!”
他气愤极了,“阿满没有做错任何事,你们凭什么对她如此残忍,她乖巧仗义善良懂事,是因为她天性纯良,不是你们拿来将她踩在脚下的借口!”
话刚说完,侍卫的剑已横在他喉咙间,“割啊,割断我喉咙我也要为她喊屈!”
他就是个市井无赖,撒泼最是在行,颜玦也想这样做,可她一直以来,被规矩约束着,对自家长辈从未有不恭,对着舅舅更是不敢多说冒犯之语。
萧肆抬了头,“放开他,野草一样的刁民,何苦脏了你的剑。”
外面传来男女谈笑的动静。
“是姐姐的声音。”颜玦大喜,眼泪尚未干。
萧肆使了使眼色,便有人捂住了颜玦和初玖的口,“你们若叫喊一声,我手底下的人会立刻扭断你们的脖子,别以为我是在吓唬你们。”
他眼刀一闪。
其实就算他不威胁颜玦,她也不会出现在姐姐面前,正如舅舅方才所言,她的存在只会令姐姐为难。
姐姐总在外带兵打仗,已经很累了,她不想要姐姐为了她伤心。
颜琼在门外见到舅舅身边的一个侍卫,道,“舅舅今日出来了?”
侍卫行礼道,“见过颜将军,侯爷……侯爷今日……约了远客在里面。”
颜琼点点头,“行,我知道了,替我向舅舅问好。”
“是。”
一旁的沈毕拎着食盒,问道,“你那小妹妹当真吃得完这么多炙羊肉?”
颜琼道,“莫说一盘,就算是两盘,如果小玦……小玦还在,她们都能吃完……”
沈毕连忙拿话岔开了,“外头的雪下大了,你看地上积得都是,我们早些回去吧,免得马车不好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