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又继续开口道，牛是很容易难产的，我家两年间先后有五头难产，需要兽医一直陪着生产，打催产针，推肚子，伸进子宫帮忙给小牛接生。

你们不知道，往外拽小牛的时候，母牛有多痛苦，它的眼里都是泪，它们什么都懂。特别痛苦。

路漾和男生简直听呆了，这是世界本来的样子吗？

路漾忍不住道，以后坚决不吃牛肉。吃素。吃素就是放生。众生皆苦。

小姑娘笑着摇摇头，继续道，即便它们顺利生产，产后也特别虚弱，累的要喘上一天，这个时候要喂点好吃的。

如果生的是母牛，直接哺乳喂养，如果是公牛，生下来直接找收牛的拉走，一口奶也不能吃。

非常惨。它们出生就本能地努力站立，努力朝着母亲的奶头拱去，但是兽医马上把它拽开，等收牛的来。原因仅仅是，因为需要小牛血清做药，喝了奶就无法提纯了。最初我妈妈受不了，不让拉走，所以家里第一只出生的公牛有幸活了下来，跟在奶牛妈妈身边长大，牛场主们都笑我妈，说你是来赚钱的，还是来行善的啊？

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牲口这玩意生下来不就是为人服务的吗。

母亲顶着大家的嘲言嘲语，反正把那头牛养大了，到它两岁的时候，卖给了养殖场，那头牛当时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眼里都是泪……它的下场，我们也都心知肚明。

还有的母牛难产会伤了子宫，以后再不能生育，对于奶牛来说不能再生育的牛已经废了，没有任何价值，只能卖做肉牛。

我家“小条”就是如此，它是很美的一头母牛，鼻梁是白色，身上的花纹很张扬，很有张力。它因为小牛倒生，也就是在子宫里，头朝里，难产，怀了子宫，合伙人让妈妈卖了它，我妈愣是没舍得，每天请兽医来打针，屁股针，吊针，各种折腾。吊针需要人一直拿着吊瓶，妈妈那时候也是真受累了。

只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向，小条真的就渐渐的好了起来。虽然它很难再交配上，我妈也一直养着它。所以我家一直很穷。

至今和我妈一起干的那个邻居都不愿意理我们，他觉得倒霉，做养殖，还一肚子善心，这算啥事啊？干赔了。还把他连累了。

其实，再怎么样，那个人也还是蛮不错了，至少他从来不鞭打牛。

有些狠的人家，天天用鞭子抽的，喝完酒撒酒疯，就把气撒牛身上，猛抽，来显摆自己勇猛，这种人真让人痛恨。

而牛只能干受着，然后还得乖乖的去挤奶。

小条是幸运的，还有大条，子宫彻底的坏了，不卖做肉牛，也需要手术摘除子宫，没有一点回报价值。白养着。

邻居那次气的狠了，和我妈翻了脸。强做主把它卖了。母亲说，上车的那一刻，又是一步三回头，眼巴巴看着自己。

一步三回头，看看它生活的地方，哪怕每天拴着没有自由，吃糠咽菜，对于生命它也是向往的，它希望一直活着，和同伴排队去挤奶。

小姑娘停了一会儿，稳定了下情绪，说，今晚上月亮好亮啊。

路漾知道她在掩饰自己的情绪，也跟着看着光华似水的弯月，三个人静默了好久。

路漾道，我知道小牛血清，实验室用来养细胞，以后再也不做实验了。

不过是为了晋职称，或者为了面子，怕领导不高兴，怕同事笑，就逼着自己装模作样的做实验，买胎牛血清或者小牛血清，弄些数据，造论文，……一连串的行为。

谁知道背后的血泪？

正好，放下了，以后可以再不做实验。

小姑娘情绪好了很多，笑道，再说说挤奶。

那时候可以电动挤奶了，但是只能去固定的奶站操作，每天两次，早上和下午，牛们排着队，不让动就不动，一个个等候着，轮到了，知道去固定的位置，相信如果有手它们都能自己操作。

牛真的是，非常聪明的动物。

如果停电了，或者有生病的牛，就需要在自家牛舍手动挤奶，我也挤过，还真是费劲啊。

那两年妈妈用瘦弱之躯一直在承受着所有的一切。妈妈真的很能干，能吃苦，想啥干啥。

就是太善良，虽然我和她话不投机半句多。可是，从心底里，我心疼她。

再说牛。你们注意过没有？牛腿其实非常细的，它们趴下站起来都是很费劲的。大部分牛都会有关节炎，得了关节炎起来更费劲，但每次喊名字让起来去奶站撸奶，它们无论多难受都会慢慢站起来，瞪着大眼睛，咕噜咕噜地看着你，然后听话地排队。默默无闻的等着挤奶。

其实挤奶对它们也是很受罪的，机器没有轻重，钢筋铁骨，狠狠的掐住血肉挤来挤去，想想那个滋味。

所以，唉，虽然全世界人民都在喝奶，我想说，还是别喝奶了。作孽啊。

值得欣慰的是，据说现在可以人工干预，让生母牛就不会怀公牛，奶牛场只要母牛，肉牛场只生公牛。

而且，听说现在不需要小牛血清做疫苗了，成了无血清培养技术，没有生物安全隐患。

真是大好事儿啊。

小姑娘静静的看着大海，沉默了一会儿，道，“牛，真的是最悲惨的动物。所以我不吃牛羊肉的。不喝牛羊奶。但是吃猪肉。”

我妈更厉害，纯吃素食，什么肉都不吃，鸡蛋都少吃了。”

哇，路漾配合的惊叫了一声。又忍不住问道，“老听你提起你妈，她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啊？”

这可问到小姑娘的心头点上了。她歪着头想了想，道，我妈妈是个很矛盾的人。

一方面她很善良，一方面又很冷酷。一方面很坚强很能干，而另一方面，在我好吃懒做的爹面前。她又很怂，怂的很诡异。

我经常气的恨铁不成钢，问她，你到底怕什么？你怕他什么？你就那么贱，任人家踩到你头上，拉屎！

记得小时候，渣爹总是打骂我妈，那是真打，有时候往死里打。

正常人早把他宰了。

可是我妈，竟然老装出一副对我爸爸很恩爱的样子，还经常一副小女人的样子讨好他。

可惜我爸爸从不给她面子。我爸是典型的渣，早就厌了她，恨不得把她这块烂布远远的扔到垃圾桶里。

有一次，我实在没忍住，也实在看不下去。就对我妈说，你跟我爸爸离婚好了，离婚了你看谁敢这样对你。他摆个脸子试试，我不活剐了他！

谁知我妈竟然对我说：“你挑唆俺们俩个离婚干嘛？俺们离婚了，对你能有啥好处？”

瞧瞧，这就是pua对象，你说，她不受苦谁受苦，她不受罪。都对不起她这副傻样。

但是，同样的话我说给我爸爸，让我爸离婚，我爸爸就说：“我的乖乖啊！你真说到爸爸心眼里去了，爸爸要是不想跟她离婚，爸爸就是鳖养的。”听听，听听，这还真是个鳖样的，被惯的不知道天有多高了，就是欠揍。你把他狠狠揍一顿，他才承认你是好人来。

小时候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挨打的那个不肯离婚，打人的那个倒坚决要离，现在想想，还不是人性本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