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些浑身挂彩，肢体不全的伤兵，纵使之前准备了千言万语，有无数的话想对士兵们说，她最终还是发现，自己根本不敢面对士兵们的眼睛，只能跟在高璟身后，看着他挨个询问士兵们的伤势，嘱咐他们好好养伤。

在明知道会有许多人无法回来的情况下，亲手将自己训练的士兵们送上战场，带来的心理压力已经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一群几天前还肢体健全，活蹦乱跳的棒小伙子，却因为自己的一条轻飘飘的决策变成了只能困居病床的废人，下半辈子就此葬送，个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

实际上，有很多的将领，是根本不敢到战地医院去直面伤员的。

“我们这么做，真的对吗？驱使这么一大帮本来不用去死的无辜者上战场？”八云紫的声音有些哽咽。

纵使是些身为不安定因素的危险分子，也终究是她深爱的幻想乡的居民。只不过，不解风情的高璟不打算接下这个茬。

他故意把皮球踢了回去。

“二次月战的决策可是你做出的，我只不过是被你拉来负责指挥的。而且这种事情，你应该已经干过一次，当初一次月战的伤亡比现在还多的多，怎么现在突然就有了这么深重的负罪感？”

八云紫不语，良久之后，她才缓慢的吐出了几个音节。

“当初——”

“当初我没有看到这么多的伤兵，也更加不用说去慰问伤员，和他们面对面的交流了。那时的我，充其量只是个指点江山，把下面的小妖怪视为达成我的谋划的棋子的野心家而已。”

“建设这个幻想乡的必要之恶而已，你经历的还少吗？我还以为你真的看透了这一切，没想到今天怎么表现的和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一样？”

“看着他们受伤，我不忍心。他们本来可以在幻想乡里舒舒服服的过着自己的日子，可是现在……他们受伤，他们残废，他们的生活都不能自理了，可就算是这样，他们居然一点都不恨我——”

收起了阳伞，把它当成手杖拄着，八云紫不知不觉的停下了脚步，察觉到身边人和自己拉开了距离之后，转过身来看着她。

他只看到了一双泪眼朦胧的美丽紫色双瞳。

两人默默的对视了一会，高璟开口了，他的语气还是如同钢铁一般，不带任何的感情色彩。

“慈不掌兵，这个道理想必你应该也明白。这里是战场，由不得半点犹豫难舍，战端一开，就不必在意牺牲。”

“甲壳盔甲的防护能力算是不错，还自带注射两针治疗针的功能，防御兔子的步枪弹和刺刀绰绰有余，面对月之民们的光剑也可以救下士兵的一条命。只不过那些亲兵，手里的武器太好，出刀又极其狠辣，都是冲着脑袋，脖子，心脏这些地方去的，最后一波遭遇战，能活着幸存的伤员不多。”

“要战，要和，这并不是我们能够选择的，而是月都的那些疯子选择的——他们要打，我们就和他们奉陪到底。他们要和，我们就坐到谈判桌前和他们扯皮。”

“前期缴获的文件里已经可以看出来，只要月都始终保持着对地面生物的敌视，战争迟早是要爆发的——他们早就制订了灭绝地面妖怪的计划，没来得及实行而已。战争不是爆发在月面上，就是爆发在地面上。两种情况都避免不了死人，只不过要是后一种情况变成现实，我们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遭到月都的入侵，死的人会多得多。”

“拥有一支可战的军队，至少能让我们变得不是那么被动，提前给月都放放血，也能尽量拖延他们的战争准备，争取一点时间。我们的思想教育打开了士兵的眼界，让他们从一群混吃等死的社会不安定因素，变成了有着坚定信念的战士。今天，他们把自己的血洒在这月面的黑沙地上，将来乡里的妖怪们，就用不着拿自己的一条烂命去对抗入侵的月都大军。实际上，弟兄们牺牲的时候，也都是有了觉悟的——我们去死，是为了我们的家人，亲戚，朋友，后人用不着去死。”

“坚强点吧，背负着牺牲者的遗志而活，是为将者的宿命。”

说话间，高璟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身子走向下一座医疗帐篷了，风把他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他又把一根烟卷叼在了嘴边，八云紫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听到打火机翻盖弹开的金属撞击声，发火轮摩擦点火的呲啷声，看到一片缓缓升起的蓝色烟雾。

高璟没有说的是，为了对抗那些装备精良，战技高超的亲兵们，打红了眼的妖怪士兵甚至采取了血腥而残酷的牺牲战术，硬生生的用人命把月都军队最后一波的亡命冲锋给死死的堵在了血染的阵地上。

亲兵们的反应速度，快到足以应付多个方向冲上来的三四个妖怪，那就以步兵班为单位发动亡命突击，纵使前几个弟兄都倒在那根金棒子的刀下，也要掩护最后一个士兵，把全班的反坦克手雷全都丢到他的脚下。

被亲兵斩杀的妖怪，就算是被袈裟斩之类的武技斩为两截，总归还能找回相对比较完整的遗体，而那些负责带着炸药包冲锋的士兵——

怕是得拿着牙签和火柴盒才能帮他们收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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