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将所有战俘打散之后重新编组,实在是个好政策。
纵使有心怀鬼胎的军官打算闹事,但是编制打散之后,他们被从自己精心深耕的势力范围当中连根拔起,离开了自己的心腹部下与精心调教的狗腿子之后,无疑翻不起多大的浪。但是就算是如此,他们还是不得不立刻开始行动。从看押他们的士兵嘴里传出的风声来看,一旦战俘营建成,士兵和军官还会严格分开关押,到时候用不了多久,自己那点所谓的“军将威仪”,也将被时间消耗的一干二净。
等下去是等死,倒不如现在趁着自己还能使唤的动身边的丘八们,赶紧搏一搏。正所谓富贵险中求,妖怪们的主力不在,要是能一击建功,说不定还能回去升官发财领赏呢。
只不过,事情的发展显然没有以周参将的个人意志为转移。在他的预想当中,凭着自己世袭定远伯,虎翼军参将的金字招牌,只要登高一呼,那必然是群起响应,义愤填膺,他就可以带着一波杂牌兵儿杀人夺枪,为自己打出一条返回月都的血路……
要不是身边的狗腿子一个都找不着了,要不是怕引起那些看押人员的注意,才犯不着这么低声下气的亲自挨个找人劝说,直接下命令就能让他们加入反抗妖贼的大业呢!
可是,依然没人打算反抗。
周参将自问已经非常非常尽心尽力了——我都亲自来劝你们这帮大兵了,你们还想怎么样?要我这个世袭贵族在您们面前装孙子下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请你们跟随我作战是吧?呀哈?!本将看得上你们,让你们为本将而死,是你们几辈子修不来的福分!
当再次劝服一名月之民士兵不成之后,周参将的怒火终于爆发了。这坏种,居然死到临头还存了一份小聪明,担心虐待别的月之民战俘会引来看押人员的惩罚,特意挑了旁边几只正在拉大锯的兔子下手。
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兔子们跟前,周参将蒲扇大的巴掌就对着兔子们抡开了,一边打,口里还一边发出无数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一时间竟是将这片伐木场上所有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打死你们这帮不忠不孝的懦夫!”
“战场上要不是你们掩护不力,不肯顶在前面吸收妖贼的妖法,本将也不可能沦落到这步田地!”
“本将召集人手准备反抗妖贼,你们这帮兔子养的居然还敢顶撞上官!顶撞月之民!剑冢!十足的剑冢!”
“不管在哪里,本官依然是世袭的定远伯!依然是虎翼军参将!以为当了俘虏就能逃得脱十七条五十四斩吗!本官今天就要亲自执行军法!!”
挨打的兔子一声不吭,默默的承受着落到身上的巴掌,而那周参将到底是将门世家出身,常年打熬身体,操练武艺。他只用巴掌抽,不多时居然将一只倒霉的兔子抽成了个血葫芦。眼看兔子受的伤越来越重,再不做点什么怕是不活了。
看着歇斯底里的军将和奄奄一息的同胞,旁边的兔子们如同羊圈里的绵羊一般,有的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血案现场,有的甚至根本就不理会身后发出的声音,继续麻木的干着手里派下的任务。至于那些围观的月之民,虽然有心想拉,终究还是没人敢上去——
一方面官兵有别,行凶的到底是个积威已久的参将,小兵们可不敢上去插手主持公道。另一方面,谁知道这个时候冲上去,会不会也被杀红了眼的周参将顺手也给打了么?
就在兔子即将被无能狂怒的军将当场打死的时候,负责看押的士兵终于风风火火的带着大天狗参谋长和担架队赶到了凶案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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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出气似乎还没进气多的兔子,还有那个傲然挺立,一脸得瑟的贵族战俘,神川丸雷的心中,甚至划过了些许的哭笑不得——他哭的是兔子们暗无天日的悲惨遭遇,笑的则是眼前这不知死活的贵族,实在傻得可爱。
死到临头了居然还敢这么猖狂,真以为现在还是你可以骑在别人头上作威作福的年代?大天狗虽然来不及领会长官发给他的几份文件精神,但是杀一儆百的道理,他自然是无师自通的。
“把伤员抬下去急救。”
“你敢!”
担架队刚刚把兔子伤员抬上担架,那个周参将突然闪电般的从斜刺里杀了出来。到底是有武术功底的军将,抬担架的士兵甚至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周参将的一脚就差点重重的跺在伤员的头盖骨上了。
伴随着一道雪亮的寒光,神川丸雷抽出的断狼剑救了兔子一命,势在必得的一脚踢到了剑锋上。要是再迟上半秒钟,这只可怜的兔子就要被周参将击碎头部而当场死亡了。
“快点抬走,送去急救!”看也不看一眼匆匆离去的担架队,大天狗眼中的寒芒仿佛能直接把眼前的贵族战俘钉死在地上,而二人的对峙,立刻引起了周围所有战俘的注意。叮叮咣咣的伐木声和吱吱嘎嘎的拉锯声渐渐停止,二人身边慢慢的围起了一大圈观众。
“干什么!知不知道打架斗殴是违背战俘营纪律的!”剑锋指向周参将的鼻尖,神川丸雷发出了严厉的质问。
“因为他不肯给我劳动!”周参将像一把圆规一样,大剌剌地原地跨立,左手叉腰,右手指着大天狗的鼻尖就骂开了。
“你们这群污秽的地上生物,不给我们这些贵族优待就算了,还让我们进行强迫劳动!干活就干活吧,还把我们和这些卑贱的死丘八和兔子们安排在一起!吃一样的泔水,睡一样的兽棚!我要向你的长官去控告你!我要控告你虐待战俘,对月之民大大的不敬!迟早有一天,我要带着月都大兵,彻底摧毁……”
丝毫不理会周参将浓烈的口臭和喷到自己脸上的标点,神川丸雷笑了。
怒极反笑。
“这么说,你平时就是这么对待不肯给你干活的兔子的?不好好干活就打破脑袋?”声音之中带上了一丝轻蔑与戏谑。
“那是自然!打破脑袋还算是最轻的!一套大刑伺候,保管这些长耳朵的玩意儿求生不生求死不死,调教的服服帖帖——”
“啪!”
刚想好好让眼前的大天狗开开眼,了解了解月都贵族们调教兔子的手段,周参将话音未落,伴随着劲风呼啸与强烈的破空声,大天狗把佩剑当成了铁鞭,改砍为拍,用剑脊重重的抽在了周参将的腮帮子上,他的超凡视力,清清楚楚的记录下了这一记钢铁巴掌强大的杀伤效果——
以脖子为轴,那张面白无须的肥脸硬生生被抽的扭转了九十度,脸上的肥肉被震的波涛汹涌,五官在疼痛的影响下扭曲变形,一口血痰从被打落了后槽牙的嘴巴当中飞溅而出,和周参将的肥屁股同时落在地上。
大天狗用剑脊抽的这一巴掌,居然硬生生的把周参将打翻在地!
全场鸦雀无声,观众们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大家生怕自己弄出了什么动静,就会打扰到场上正在进行的这一幕好戏,会影响到妖怪军队的官长处置这个恶贯满盈的反动军官。
反动军官显然是被突如其来的重击打懵了,左右看了看屁股底下的草皮和泥巴,又揉了揉脸上火辣辣的伤处,半天才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你……你……你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这吃人肉喝人血的魔头!”
又是一记铁巴掌,直接把周参将打了个托马斯全旋——这次是脸朝下着地的。
神川丸雷的左手,已经悄然爬上了腰间的手枪套,他一脸不屑的看着倒在地上的战俘,铿的一声收剑回鞘,转身看向了身后围观的月之民士兵和兔子们。
“诸位!”
“我们战俘营的规章制度,大伙一开始都已经背诵过了。无论是兔子,月之民士兵还是军将,人格上一律平等,谁也不比谁高贵,不劳动者不得食!”
“可是现在,居然还有一些败类,撤退在前冲锋在后,享乐在前吃苦在后,赏钱我领黑锅你背,想要把自己在月都搞的人憎鬼厌的那一套搬到这里来!当了战俘,还干着伤天害理的事情!”
“我是地上妖怪,你们看不起我,没关系,现在我让弟兄们来评评理,这家伙挨了我的打,到底算不算罪有应得!”
————
看着受伤的兔子被抬到一边去急救,再看着作威作福的参将,如今被像个陀螺一样抽的来回旋转,倒在地上直哎哟,徐惇感觉,自己的内心当中,似乎有一团火被点燃了。
贵族高于月之民,军将高于丘八,月之民又高于兔子。尊卑有别,上下有定,身份高者便可以随意驱使虐待身份低者,而身份低者必须接受,否则就是沾染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目无长上污秽”,想要打破这“万世一系,万年不变”的“完美国体”。
自古如此,便对么?
徐惇终究还是没有被军营当中的种种污浊习气沾染,身为一个朴实老百姓所具备的良知依然未泯。朴素的正义感在他的灵魂深处燃烧,就算是对地面妖怪有再大的意见,他也觉得那个大天狗这次做的对。他只想大声的喊出来,一抒自从投军以来,郁结在胸中的不平之气。
自己会不会被划为异类?打入另册?遭到孤立?甚至于是被其他的军将暗中报复给做了?
一股热血冲上脑门,徐惇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活该!打的好!打死这帮吃人饭不干人事的人渣!”
徐惇没料到的是,他当了这个出头鸟之后,居然一呼百应。
看来,不是自己一个人对这狗官恨之入骨啊。
“打死他!打死这个喝兵血的昏官!”
“我弟弟就是被这狗官寻了个由头,一百军棍给杖死在辕门外的!”
“有冤报冤!有仇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