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名字,排行老五,家里人都叫我小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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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猪训导官,好人啊。”
劳动结束后的某个午后,坐在窗边的白大贵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情,不由得坐在床边自言自语。
“白大贵,你在想什么呢?那可是地面妖怪!我月之民和地面上的污秽不共戴天啊!”睡在上铺的赵山是个讨厌地面生物的家伙,平日里听不得半句有关地面的好话,当即就从铺上弹了起来,和白大贵吵仗。
“赵山,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也算是老卒了是吧。”小五子见赵山扯起了嗓子,立刻跳出来打抱不平。
“我二百三十二年,你服役了多久?”
“二百零七,比你少一点。”
“吃皇粮都吃了这么久,活的比这更久了对吧?”
“小五子,你就别给我卖关子了!老子知道你油嘴滑舌,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要是你还为地面妖怪说好话,我就把你扔出去!”
“别忙着生气——咱们活了这么久,除了自己的爹娘之外,还会有人这么细心的给咱们挑脚底板上的水泡吗?”
“这……”赵山语塞。
“衙门里的老爷不会,大营里的上峰也不会!”
“但是……但是那还是地面妖怪!我们要仇恨地面妖怪!”
“赵山,你就别嘴硬了,我感觉这些地面妖怪,和我们的那些官长不一样。”邻床的徐惇被吵醒了,拍了拍脑瓜子驱散困意,没好气的剜了一眼赵山。
“徐惇你别来这凑热闹!这白大贵怕不是猪油蒙了心了,说地面妖怪的好话!”
“别左一个污秽右一个地面妖怪了——你爹娘没有教过你礼貌吗?人家对我们什么态度,我们对人家什么态度,老少爷们这几天都放在眼里,口下留情积点德吧,别把人家的好心当了驴肝肺。”
“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那帮地面妖怪肯定对咱们有所图谋!”
“图谋不图谋的,赵山,我白大贵就在这边问你一句,你从小到大几百年了,除了你爹娘和这个猪训导官,还有谁能那么细致的给你把脚上的水泡一个个挑了,还给你上药,教你怎么用脚粉?”
赵山神色一滞,嘴唇翕动着,嗫喏着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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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惇,听清楚他们唱的什么了吗?”此刻蹲在徐惇旁边的,赫然就是之前那个态度最为顽固的赵山。不过现在,他的脸上写满了期待和好奇,打算好好研究研究妖怪们在外面拉的新歌。
“对啊对啊,昨天他们拉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前天是打靶归来,今天他们不知道会唱些什么。”赵山身后蹲着的则是前几天和他吵过一架的白大贵,自从那次挑完水泡之后,他成了营房里第一个主动和训导官搭话的战俘。虽然其他的战俘们对此颇有微词,打算孤立他,但是当妖怪们的定期拉歌开始之后,白大贵的地位瞬间变得不可替代——只有他能拉下脸来向训导官提问,今天外面唱的到底都是些什么歌,然后再让训导官教他学唱,再唱给大家听。
至于每天专搞听歌识曲的徐惇,他其实是能只听一遍就把曲调和歌词记个八九不离十的,但是如果学的太快,白大贵不就没有理由向猪训导官讨教了吗——其实,自从镇压周参将之后,他早已经心向地面妖怪了,苦于没有一个合适的机会展示出来而已。
但是像这样搞点不起眼的小动作,潜移默化的改变着狱友们的思维方式,他还是乐见其成的。
“你们吵死了!我就听到前半段!”徐惇装作不耐烦,挥挥手想赶走身后叠罗汉般密密麻麻的人群。
“老徐,甭管你听了多少,还是先给大伙们唱一段吧。谁不知道你是这间营房里最有名的金嗓子啊!”
“那好,我就来了啊,咳咳咳——”
“练练练,练为战!练成那精兵才是好汉!”
“练练练,练为战!练成那打得赢的好儿男!”
静场。
“徐大哥,这就没了?”说话的是小五子。
“对,没了。”
“怎么这么短?”
“太不过瘾了吧!”
“徐惇,你这人不厚道,故意吊大家伙的胃口!”
“还真不是我吊你们的胃口,那帮妖怪走远了,我听不见——我可没有斥候队装备的那种顺风耳,是真的听不见了!”
“徐大哥你别着恼,大不了我们晚上再问问训导官剩下的怎么唱。”小五子见徐惇的语气有点不善,立马出来打圆场。
“行是行,但是你们老把我推出去和地面妖怪交涉,这样下去不行,你们得自己去问!”
“还不是你带头揭发了那个姓周的!你和他们熟络!”刘本堂从商铺垂下一双大脚,在床沿上晃来晃去的,差点撞到下铺弟兄的脑袋。
“姓周的那是自己活该,说的就像你不盼着他四季遭瘟一样!自己去,我不干了!”
“老徐,你别这样,今天我那份肉罐头归你了,你,哦不,您就卖大家伙一个面子……”
“哦哟嚯赵山,前几天是谁板着个臭脸……”
“我的徐大哥,我的老徐,您就帮帮我们,拉兄弟一把吧!”
没等徐惇下半句话出口,赵山就一个饿虎扑食,冲上去捂住了他的嘴。笑闹一阵之后,几个人方才撒开。
良久,睡在房间最里面的老罗幽幽的发了话。
“大家伙,不知道这几天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一点。”
“这帮地面妖怪的士气,高的出奇啊。”
老罗是这间营房里经验最丰富的家伙,也是这五十号人的主心骨。他是一次月战的老兵了,从一个无名小卒做起,积功升了把总,一有赏赐就分给同袍,有了缴获就交给上官,颇得人望,只是苦于没有后台,始终进不了讲武堂,也没有哪个军将愿意收了他当亲兵,只能一直在基层蹉跎下去,当个籍籍无名的老把总。
老将出马,眼光确实老辣,老罗这一发话,065营房的五十号弟兄们也都不说话了,都在静静的回味妖怪们这几天的表现。这一开始思考,话匣子就收不住了。
“他们怎么就能做到天天操练不辍的?”
“我们和他们不都是兵吗,哪有这么个操练法的,不是要把人练散架了吗?”
“训练那么辛苦,他们到底吃得饱饭吗?要是和我们一样吃着那种皇粮,呕——我讨厌我们的皇粮——他们可练不动!”
“你傻啊,看他们一个个和小豹子一样的肌肉,他们的长官肯定舍得下本钱给他们吃好的!保不准一天三顿都是干的,还顿顿有肉呢!”刘本堂哐的一下撬开了一筒罐头。“我从食堂里偷出来的,大家自从进来就一直在吃这个肉罐头,这里面可全是正儿八经的好肉,不是我们大营饭堂里拿来凑数的下水!”
“当兵不就是为了吃粮么,要是我也能一天三顿顿顿有肉,我肯定也能这么积极!”
“去你的吧小五子!就你那小身板,去给妖怪们打下手他们都不一定收你!”
“哎呀姓白的,你就别在这耍贫嘴了!这么长时间了你们还没看出点什么所以然吗?都是当兵的,这帮妖怪可和我们所谓的‘军队’差了个十万八千里!”
“别的不说,你听听他们唱的歌,‘第八不许虐待俘虏兵,不许打骂不许搜腰包’,我们在这里都有一个月了,你们看看自己,是不是长胖了,结实了?”说话的是徐惇,话音未落他就倚着墙做了两个健美动作,展示一下自己的二头和三头肌。
大家低头看了看,好像还真是。
“你们好好想想,要是我们把他们抓了俘虏,我们会怎么对待他们?”老罗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做派,好像依然在月面上的营帐里,给他自己那一哨人马训话。
“还能怎么对待,杀光了事,然后赶紧做洗消把身上的污秽处理干净呗。”
“那他们为什么不杀了我们?”
大家摇摇头,都不知道。
“老实说我也看不懂。”老罗放下了啃了一半的压缩饼干。“这只军队身上覆盖着太多的谜团了,要是能把这些谜团一个个都搞清楚,说不定我们就能知道,为什么我们空有那么大的兵力优势,四万对两万,都能把仗打成一滩烂的。”
“老罗,莫非——”徐惇似乎从老罗的眼神里读出来些什么,但是又不太敢确定自己的猜想。
“你没猜错。”
“我觉得我们该和那个训导官套套近乎。我感觉他不像是包藏祸心的样子,应该是个可交之人。”
老罗一句话还没说完,营房里立刻充斥着战俘们的窃窃私语。
“那个猪训导官,感觉他人确实不错。”
“感觉是可以和他交流交流,走一步算一步吧。”
“受他照顾,也不能老是一张臭脸对他。”
“能把他的嘴撬开,套点话就好了——只要知道了这所谓的‘月面远征军’为什么那么强的秘密,说不定我们还能打开战俘营,杀回老家去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