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川禾解下腰间双刀,随手置于地上,李烈兵仅是一眼,便认出了那是曾属于墨潼的尺风寸雪双刀。
早听闻这异族女子在流玉庄一战大放异彩,不仅深受墨潼信任,还颇得扬州君严道龄的喜爱,便是那性情刚烈的姜谨刑也对她的存在持默认态度,如今一看,果真不假。
待到墨潼与浅川禾走得远了些,薛恤吏又是一阵干咳,“咳…让静王殿下带着那异族女子去拜谒先帝陵寝,于礼可不符。”
李烈兵握了握腰间长刀,“那刚才殿下在这儿的时候,你怎么不敢说?不敢拦?连咳都不敢咳一声?”
薛恤吏斜了李烈兵一眼,“我不拦,你便也不拦?”
“拦了又如何,报给圣上?还不是一样轻轻揭过,那又是何必。”李烈兵负手而立,“何况此女在东南一事上功劳甚大,我看殿下宝贝得很,我又何苦去触霉头。”
墨潼领着浅川禾入了享殿,享殿是祭祀亡灵之所,这里供奉着先帝与先皇后的灵位。享殿再往后走,是被称为宝城的大殿,宝城之下即是地宫,是先帝后二人真正的长眠之所。
墨潼止步在享殿,看样子也不打算继续往后走了,殿中空无一人,静谧无声,只有供奉着的香烛静静燃烧。
两尊灵位之前,墨潼站定身子,与灵位距离不过咫尺,神色淡淡的。
墨潼似乎总是神色“淡淡”的,看不太出什么喜怒哀乐,这在旁的人看来很容易被解读成面无表情,似乎是这位静王殿下玩世不恭、戏谑轻佻,凡事毫不放在心上的一大佐证。
但浅川禾明白那绝非是所谓的淡漠无情,她总能在那淡淡眉眼的表象之下捕捉到墨潼些许外露的情绪,那些他不愿示之于人公之于众的难言心绪。
好一阵子,墨潼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两块牌位上,在似乎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后,他从一旁拈起三根香来,并在一起,放在一旁供奉的香烛上点燃。
这种线香只有在最初顶端被点燃时会有片刻显眼的火光,随后便会自上而下缓慢燃烧,只余点点微光。
墨潼点燃线香后,将线香在空中轻轻晃了几下,线香划过的地方产生了片刻的重影,随即又复归于无。
双手拈香,墨潼郑重其事地朝着两座灵位拜了三拜,随后将线香插在了灵位前的小香炉中。
插香的过程中,一小撮炙热的香灰忽地落下,恰巧落在了墨潼的手背上灼了一下,烫得墨潼手轻轻一抖。
“嘶,老头儿,怪我这么久没来看你?”墨潼呲牙咧嘴甩甩手,又对着手背吹了吹。
“得了,人都去了就别那么大脾气了,给你上香了,消消火。”墨潼叉着腰,看着灵位,在同那已不在人世的人调笑着,“有空不如多显显灵,保佑保佑大哥,保佑保佑我,或者干脆落个雷劈死郁孤楼,真这样我天天来给你烧香。”
浅川禾熟悉的插科打诨的言论,但此情此景之下,无论如何都会觉得荒诞与悲凉。
墨潼此时已经转向了另一座灵位,“娘亲,我回来了,还没死,高兴吧?”
“我很好,大哥也好,大概比我还好,晚点我去看看他。”
“上次来这儿的时候,我说我在江湖上交到了很多的朋友,但后来这些朋友都走了。”
“不过最近我和他们中的不少人都重逢了,唐馥、藤原共我、律正仪…这些人我先前都同你讲过的。”墨潼掰着手指头,细细讲解着,似乎那人真的还在人世,就在他的面前,含着笑,静静地听着他絮叨。
“有的人立场已经与我不同了,有的人还与我同道而行。”
“但所幸我又结识到了不少新的人,有武当来的一对师兄妹,有龙虎山喜欢看闲书的天师,还有北方一头鬼精鬼精的鹿。”
“还有,救了我两命的救命恩人,我把她带来了,喏,娘亲你看。”墨潼朝着一侧退后一步,露出了原本被他的身躯半遮掩着的浅川禾。
浅川禾朝着灵位轻轻躬身。
线香无声地燃烧着。
墨潼接着自顾自地说下去,“接下来呢,我要去一趟西蜀,我的朋友说要请我去喝蜀中最好的酒,但这一去一回,过年可能就回不来了,您二老在天上多照看照看大哥。”
回应墨潼与浅川禾的,只有线香上不断延伸的缕缕轻烟。
又是一时静默无言。
“好了,香烧了话说了,我也该走了,接下来还得去看大哥。”墨潼打破沉默,朝着灵位挥挥手,“缺什么托梦告诉我,下次来了一并烧给你们,我走了啊!”
墨潼转身,一步一步,走的很慢。线香上蜿蜒的轻烟被他衣袂带起的微风所扰动,一阵变化后,那有形无质的烟尘竟一度朝着墨潼延展,只差一些就要触到他的肩头。
就像是在挽留他一样。
只不过墨潼并没有回头。
就在即将走出享殿的时候,墨潼停下脚步,让浅川禾先行,“你先走,我跟在你后面。”
浅川禾点点头,先一步踏出享殿,慢慢朝着山下走去。
忽然,浅川禾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口说道:“最近天气早晚转凉,主公记得勤添衣物,以免风寒。”
“说晚了。”墨潼带着鼻音的声音从浅川禾身后传来,“好像已经染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