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如此吧，如果是像甲丘乐那样高超的行者跟踪我们，也不会这么容易让人发现的。”隆岚钟保持着警觉，小声回应。

两人沿着墙根一路前行，来到拐角小巷，那具斜倒石面的凄凉尸体此刻竟让孟旭卫感到些许安心。

“就要回肆了，我……”

隆岚钟言未尽意，被巨力压倒在地，孟旭卫心下一惊，回身猛地一记高踢腿把来人给踹飞，才要动身对付抓住隆岚钟的灰衣人，却被隆岚钟疾呼叫住。

“孟兄！”

孟旭卫顺着隆岚钟目光望去，一伙灰衣人神鬼先挡住去路，跪在灰衣人们面前的，赫然是一同出行的紫烟寨兄弟们。

“孟旭卫，你的跟班要比你识大体得多。”元密通向前一步，借月光衬照出冷漠的脸。

“我们不会坐干跪着被你干掉。”孟旭卫淡然答道。

“如果我要杀你，现在你眼前的这八个小兄弟应该是躺在地上的血泊里，我也不会花这么多冤枉时间站在这里和你说话，我以为你聪明到足够理解这些的，哦，对了，”元密通沉浸于如梦初醒般的乐趣里，不禁高兴地鼓起了掌，指称着，“你是那种蠢到会把那么护着你，那么抬举你的黄彦杀掉的蠢人！这么一来，你不理解也就说得通了。”

“元帮主，如果我们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您我们一定……”

“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我？”元密通打断隆岚钟，缓步行至隆岚钟面前，徐徐蹲身，与隆岚钟四目相对，“你是牛摸鱼帐下的小卒？你可真是会开玩笑，今天我们来把这笔糊涂账给捋清。”

“第一——莫名其妙，毫无理由地杀人。”元密通下颚鼓动，“人”字破口而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旋风腿踢得隆岚钟昏天黑地，左摇右晃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左颧骨上紫痕片刻浮面呈现。

孟旭卫欲动身，元密通猛地扭头，侧珠间银光闪烁将孟旭卫镇下。

“第二，偷袭伏丘帮营寨，致使我帮木栅烧毁，”元密通继续掰指算账，“第三，在郡西滋扰事端，致使平民百姓不得安生！”

“你说，你们要怎么赔呢？”元密通长舒一口气，望着垂首沉默的隆岚钟，一手抓起隆岚钟的脑袋，紧紧对视着，启唇道：“紫烟寨果然无人啊，竟然会派你这么一个毛头小子来做生意，以前生意一直做得还比较顺利吧？是不是让你觉得自己很了不得？今天你应该要明白了，你什么都不是，你看看你交的狐朋狗友，下三滥果然都容易聚到一起去……”

“你说够了没有？嘴巴这么碎？”孟旭卫捺不下怒意，震起一片翻灯夜蝠。

元密通缓缓抬头，直勾勾凝视孟旭卫，两个字自嘴中幽幽飘出，“跪下。”

“什么？”

“我让你跪下！”元密通猛然起身。

“你逼人太甚！”

“我叫你跪下！”元密通一拳锤凹下侧身墙壁，身后一名帮众应声起刀，一声闷咕，血溅壁板。

孟旭卫气血上涌，卯足了劲道，捶着自己不争气的大腿，粗糙的大掌滑到膝盖，心中呐喊着“跪下去！跪下去！”。元密通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慢动作与地面亲密接触的孟旭卫，无底无形的心渊迸发出充满生机的蒸汽。

“呵，呵呵呵……”

押住紫烟寨匪的帮众一惊，一众目光转向大笑不止的隆岚钟。

元密通并无触动，很久以前，他就明白，人只有躺在棺材板里，才知道，原来自己也不过是要被虫子蚕食，被看不见的菌体腐蚀的一堆烂肉，人也只有领悟了这一层，才能彻底通透一遍。恍惚之间，伏丘帮帮众忽而紧张起来。

“岚钟！”身着红衣的女子娇呼着，在巷口半捂着嘴，一步步走近，飘扬在空气中的尖笑也戛然而止。

元密通转向女子，拱手说道：“鸿运酒肆的俞鹭辰老板娘，久违，到时候老板娘和霍老兄的大喜之日，我元密通定然代表伏丘帮提大礼到访，今天就不作陪了。”

“元帮主，岚钟做了什么事情，要下这么狠的手？”俞鹭辰停下脚步，眸转全在隆岚钟。

“老板娘认识这个垃圾？”元密通瞟过隆岚钟，却并没有得到想要的收获，“年轻人，不要总是眼高手低，与其总是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还是静下心来多做些有益的事好。”

俞鹭辰快步上前，踏过绯泊，素色裙沿点缀着点点红斑，指路的红鞋印前，她蹲身掏出手帕轻抚隆岚钟脸上的肿块，在元密通的示意下，紧拉隆岚钟的后力终于消失，隆岚钟蓦然失去重心，如同无力的玩偶倒在俞鹭辰怀里。呛鼻的腥味和清新的花香混杂在一起，是一场嗅觉的滑稽剧。

“从今天，不，从现在起，这些我伏丘帮的精英会一直监视着你们，在我没有传信前，如果你们敢走，你们就会和倒在地上的倒霉蛋在黄泉再见。不要想着取巧反抗，我想你们应该都很清楚在扶济区反抗我们的后果。”

“你……把我们身上的财物全部抢走了，我们在这里……怎么活下去……”字音拼尽全力从孟旭卫的牙缝挤出天地，那双撑在地上的大掌抹出一道红痕。

“我管你去死！”炸雷忽开，把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元密通咳过两声，转而轻语，“你们偷扒抢劫也好，滚到街上去要饭也好，都是你们自己的事。”

半晌无话，百无聊赖的空气播散交互，虽然隆岚钟能感受到脸上、发丝的凉雨，却只有微弱的颤抖包围着他，温暖的怀抱里，竭力抬起头，依稀能从紧缩的五官中分辨出精致的原貌，好在女孩的脸上没有可以哭花的妆容，但是啊，人哭的样子果然还是最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尤其丑陋。

“这么感人的场面，要是我们还不走就是不识趣了。”元密通收拾长刀，领着一干兄弟消失在小巷尽头。

唤醒的紫烟寨众兄弟身体深处对劫后余生的喜悦，自然反应着面面相觑，不知言何。

“去追求你的幸福吧，”迎着漆黑的秋风，隆岚钟推开俞鹭辰，展现在女孩面前的，是一张露出犬牙的扭曲的脸，“叛徒。”

俞鹭辰怔怔地望着匍匐地面，双臂轮换爬向绯泊的青年，这绯泊，没过崎岖地面，拥抱两具躯壳，现在，还多了一只手在泊面上拨弄涟漪。散视了染红食指的温热液体，隆岚钟伸进嘴中吮吸起来。

皱纹雕饰的老钟和着大家惊异的目光，小小绕过，直来到孟旭卫身边，“小孟，岚子这样没事吧？”

孟旭卫抚着左胸，两股眉挤作一团，慢慢摇头。

“我们之后该怎么办……只能你拿主意了。”

“我拿主意……”孟旭卫下意识接下话茬，环视狼藉地面，一时说不出话来。

俞鹭辰轻嗅手帕，泪迹未干的笑脸似乎是在给自己解嘲。她蹲身步向隆岚钟，不顾隆岚钟手上动作，强行抓过他的右手，将一张叠好的皱纸放到隆岚钟手里，“这是丘乐要我转交给你的。”

隆岚钟接过叠纸，立马就着昏明摊开读起来。

俞鹭辰眼中映射着泛黄的纸张，半自起身，“你们身上没有钱了吧？我把你的房钱退给你。”

绕过尸体，俞鹭辰沿着墙面一路向前疾走，甩出去的小鞋一直碰到墙面才堪堪停住，她脱下另一只鞋，将一双整体地摆放在墙边，进了门店，便直奔柜台而去。

“老板娘，外面出什么事了？这么大动静？”值班的小二迎上问道。

“你先不要让客人们出去，我还有事要处理。”俞鹭辰草草答过，从柜台后最底下的抽屉拿走那袋金币，空荡荡的抽屉也令她的心情舒畅不少。

“鹭辰姐，这个……麻烦你转交给岚子……”

回想起不久前甲丘乐眼神躲闪，侧头伸手将纸条交给自己的模样，俞鹭辰不觉脚步轻盈许多，甩起手中钱袋，心中暗念：“岚钟，比起甲丘乐把你出卖给伏丘帮，我的婚约什么也不算吧？你看，我可是处处为你着想哦？”

转过巷角，迎接俞鹭辰的，是两尸三命的新世界，除此之外，别无所有。

“永别了吗？”俞鹭辰扶住墙角，眼下川流晶莹涌动。布袋上下攒动，金币摇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