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轩才来到大门前,耳朵贴在门上听闻院里动静,只能隐隐听到些杂言碎语,听得并不真切,挨不住路上行人异样的目光,他只得头离门面,中规中矩地敲了敲门。
“谁呀?”屋里传出粗犷的男声。
“官家的,有事找你家主人。”柏轩才高呼回应。
少顷门开,院里出迎的是个伟岸魁梧的中年汉子,装扮整洁,面目青红,柏轩才本想乘隙查看屋里情况,奈何这汉子警觉得很,门只开了一角,宽厚身形把缝隙给挡得密不透风。
“你是官家人?有什么事?”卜与薪细细打量面前比自己矮下一个头的男人,顿觉眼熟,恍惚之间,忽然想起上午在老余的馄饨摊上见过,不忘盘问。
“我听人说你这屋子里进了几个逃犯,我是来捉他们的,我可告诉你,这些个逃犯危险得很,不及早处理了到时候可没有后悔药吃。”
“逃犯?我这里可没什么逃犯,你搞错了吧?”
“兄弟,行个方便,让我进去看看,啊。大家出来混都不容易,以后要是出了什么事还能来找我,伏丘帮的,不怕你点名。”柏轩才凑近卜与薪,从怀里摸出些碎银就要塞到卜与薪手里。
卜与薪一推手,笑道:“这种方便就不用了,只要官爷拿出强生会的缉捕令,我立马敞门迎接。”
“这……”
“我就住在这,官爷什么时候有了缉捕令,随时来找我。”
柏轩才眼见汉子要关门,只想着挤进院里看看,不成想一头扎扎实实撞在门面上,一股热辣自鼻尖而始,蔓延到整张脸,惹得他捂着脸嗷嗷直叫。
“副队,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他娘的,真是狗咬一口,入骨三分!”柏轩才说着一拳捶在墙面上,手上骨痛反让脸上火辣消退大半。
“副队,你看,郅哥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柏轩才喜上心头,干搓一通脸皮,迎上小巷出来的郅守义,方想问情况,走近了才发现这小子灰头土脸的,没有一点精神气儿。
“怎么样?霍多手答应没有?”
郅守义缓缓抬起头,一肿一平的两眼对着柏轩才滔滔不绝。
“他怎么可能不答应?钱可全被他给拿走了,这点小忙都不肯帮?”柏轩才猛然摇晃郅守义,恨不把这小子两边肩骨给尽数捏碎。
“柏哥,我已经尽力了……我到老荣会堂会就找到了老鼠,他帮我传信给霍多手,可是霍多手说什么也不肯帮我们。我想和他当面谈谈他也不答应,我在堂会门口堵了他一个多时辰,好不容易等到他出来,却被他打了一顿,他还说要是我们再敢找他,就要把我们扔进地牢里关上半个月!”
“他霍多手是什么意思!拿了钱还不肯办事,我看这老荣会也要到头了!”
“柏哥,这话在这种地方可不能乱说啊!”
“去你的!”柏轩才一巴掌将郅守义拍在地上,顾望卜家大门,眉峰透出一股狠厉,“老子就不信这个邪!”
卜家夫妇屋内
“娘,我还是走吧,万一追杀我们的人来了,拖累到你们就真不好了。”隆岚钟放下碗,用手帕擦完嘴,扶墙起身建议。
“你这孩子,还说什么……”
“咚咚咚”“缉捕令到了,快来开门!”
不待闵嫂说完,门外的烦人精又来了。隆岚钟与屋门口的孟旭卫相视一瞬,心领神会的孟旭卫领着众人占据院落一角,老人在前,新人在后。汤心练看看身前老兄们云团辐凑,却蓦闻屋后巨声突起,当是有人直接从木窗闯了进来,他才要动身进屋,却被孟旭卫拦住,只听屋内几声吆喝,两道人影倏尔当空而出,活似杂耍齐齐空翻倒在院子地上、哀嚎呻吟。
门前、院落两边墙后,一时窜出六道人影,卜与薪带着屋内两人赶出,正见孟旭卫一人当头,挡住左墙两人,抽刀周旋,毫不费力,乘着紫烟寨其他老人托住其他帮众的时间,三下五除二把左墙两个给收拾得没有脾气。
“娘!”
顺着呼喊望去,才发现伏丘帮一人盯上了住别屋的方氏母子两人,方泉凯虽则手抓一条三指粗的短棍一时护住母亲梁淑,难免节节落后。
“做得好,蓝别,只要抓住一个人质我们就赢定了!”柏轩才退回门前,这帮土匪出乎意料地难缠,好在手下这员小卒思绪活泛。
“泉凯,退!”
方泉凯闻言后跃退开,蓝别方想追上去,却一颈撞在忽然横在面前的长棍上。来不及抚摸如鲠在喉的前颈,蓝别一个后仰堪堪躲过挥来的长棍,哪想卜与薪一掌拍在棍中,竟让那棍头猛地一个后摆,直接把后仰的他给打得笔直立正,半天动弹不得,紧接的一记扫棍,蓝别便径成个仰天王八。
“小贼竟然如此卑劣。”卜与薪棍尖点在蓝别脖前,怒道。
“马上住手!”
闻声而动,众人的焦点都放在了劫持梁淑的柏轩才身上。
“抓一个妇人当人质,哧,柏轩才,下三滥的招数简直是你们伏丘帮的招牌。”孟旭卫嗤笑。
“闭上你的臭嘴!”柏轩才握紧手中刀具和发尾,众人只是分神片刻,伏丘帮众却已尽数退却到柏轩才身旁。
“你想要怎么样?”卜与薪阴沉着脸。
“这件事我们是井水不犯河水,本来是互不相干!只要你把紫烟寨的这些瘟神送出门去,我自然会放开这个女人!”
“我们答应你,不要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我可以做你的人质。”隆岚钟出面说道。
“岚子,你是个秀才,现在又这么虚弱,那苟王八一勒脖子你就倒了!”老钟上前要抓住隆岚钟,怎奈大汉挡在身前,抬头瞧去,竟是号为岚子养父的卜与薪。
柏轩才自不明了对面两伙其间博弈,顾着打量这眉清目秀,矮过自己一个头的青年,书生意气既涌上表面,气息且虚浮,转念道:“那你现在过来一起当我们的人质,等出了这家门,我就放开这女人!”
“这可不是……”
“放你娘的狗屁!柏轩才,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大家都是出来混的,你真的以为我在意这娘们?本来咱紫烟寨讲一个‘义’字,不杀无辜,可我看你小子得寸进尺惯了,真以为老子是泥捏的老虎是吧?”孟旭卫抢过隆岚钟话头,吼道。
“老卜,你家出什么事了?从刚才起就好大的动静,要不要大伙帮忙?”门外传来突兀的问话,听喧闹嚣杂,人还不少。
“没事!你们不要乱动!”卜与薪立马高声回复。
一股子劲自腹中冲上柏轩才头顶,他涨红了脸,能清晰感受肌肉搐动,“孟蛮子,你少唬我!要是你敢动你早就动了,还能捱到现在?”
“你还反了你了!”
“孟兄!”“小孟!”隆岚钟与老钟不约而同呼唤意欲阻止出腿的孟旭卫。
两人呼喊哪挡得住气上心头的孟旭卫,卜与薪只得亲自出手,拉住孟旭卫,“你不要轻举妄动!”
“不要害了我娘!”方泉凯跪在孟旭卫面前,托住这位大哥的腿,不肯让孟旭卫移步半分。
“卜公,小子,你们最好不要挡我!否则等我急了,连你们一起杀!”孟旭卫一甩腿,将方泉凯踢到一旁,反手回来就和卜与薪过起了招。
“哥,他们起内讧了!咱们可以趁机逃出去!”郅守义在柏轩才耳边劝道。
柏轩才可没这闲工夫应付蠢材,且不谈现在屋里屋外都是人,要逃出去谈何容易!最要处,若不能尽数干掉这里紫烟寨众人,特别是孟蛮子,会给他们的主子遗患无穷。现在看孟旭卫打得对方毫无还手之力的架势,收拾完那大汉又该来收拾自己,目今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孟旭卫说的是什么“唬人”的话,以前他在伏丘帮就挨过孟旭卫的打,那拳脚,和荒服裴熊刚的手脚一样重,打哪哪就是撕裂般的痛楚。
“行了!你,过来!一人换一人!”柏轩才舔掉唇边咸水,对隆岚钟甩头示意。
“岚子!你不准去!”
隆岚钟全然不顾孟旭卫的阻止,缓步走向柏轩才,估摸着到了三尺有余的距离,平静地看着惊恐万状的梁淑,说道:“放这大嫂走吧,我现在要跑也跑不了了。”
“哼,我昨天晚上就看出来了,你小子还挺有胆量!没丢你们紫烟寨的脸!”柏轩才一声冷笑,怀中女人,一脚踹远,方泉凯起身勉强接住;他旋即来劫隆岚钟。
瞬息之间,隆岚钟缓走变作俯冲,直捣柏轩才。柏轩才眼疾手快,顺势便一刀划向隆岚钟,可这青年就像癫狂的饿狼,根本就不怕挂彩,愣是用手臂开个长口的代价挡下了这一击。
“岚子!”殷红晶莹的水滴空中漫撒,闵嫂蓦地吓出了打转的泪滴,不禁呼道。
“岚子!接住!”卜与薪反守为攻,手中长棍直直扔向隆岚钟。说时迟,那时快,紫烟寨众人也乘时一拥而上,将伏丘帮众完全压制。
隆岚钟接过长棍,带起惊人的破风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霎时撂倒一个,抡懵一个,众人看得呆了,隆岚钟手里游龙棍如何停歇?柏轩才遭长棍斜劈,耳鸣长行,自把他脸侧、臂面、腿背扫得沾红带印,棍尖更无喘息之机,向腹一记猛烈戳击,直接将他顶飞出去,撞开大门,倒在街上。
“有强人冒充官家私闯民宅!捉强人了!”
隆岚钟此言未毕,街上早已等待多时的青壮街坊们鱼贯蜂拥而来,将柏轩才团团围住,一时制服,院内的伏丘帮众也尽数被擒。
“岚子,你手怎么样!”闵嫂上来察看隆岚钟手臂情况。
“娘,我没事,您放心吧!”隆岚钟伸出左手臂,偏横的刀口并不很深,除了中间划痕较深的一处,其余血已经止得差不多,倒是表皮翻开,多了一层猩红,看起来甚为可怖。
“都这样了还说没事,娘去给你拿水和纱布,你保持这样不要乱动,啊!”闵嫂让隆岚钟保持手臂出血面向上悬空,转身忙去屋里料理清伤物品。
隆岚钟环视紫烟寨众人,命道:“紫烟寨众人,启程回寨!”
众人还沉浸在方才震撼,由隆岚钟洪声唤回,齐声响应,出门依着墙壁走了出去。
隆岚钟望向卜与薪,似有些犹豫。
“岚子,你还真是变了啊……你走吧,我这小塘容不下你这条大鱼!”卜与薪侧脸面人,挥手送道。
隆岚钟遍视满地狼藉,方泉凯怀抱母亲,投来的意味莫名的眼神几乎让他不知所措。躬身作揖,他说道:“容岚钟日后再来谢罪报恩。”
转身离去,踏出卜家大院的最后一刻,隆岚钟暗想,“娘亲一定会极力埋怨爹吧,呵呵。”
挤出人群,正碰上街坊引着强生会纠察队迎面而来。隆岚钟低头路过,随即加快脚步,不多时便赶上了走在前面的紫烟寨众人。
“岚子,你好厉害呀!”众人见隆岚钟赶上,都簇拥过去,老钟率先“发难”。
见兄弟们七嘴八舌的述说,隆岚钟眉眼如月,道:“这种话等我们闲下来再说吧,我们还有两件大事要办。”
“两件大事?”孟旭卫疑惑道。
“是。第一件,”隆岚钟竖起食指,“拿回本应属于我们的钱财——不过,在此之前,还要做点特别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