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十酉时
新雨初过,安若素饮尽杯中绿茶,出屋正要和仙乡镇镇长荣默告辞,见到面善的女人,手中的动作不觉缓下来。姜欧注意到荣默身后荣一鸣飘转不定的眼神,顾首望见僵在原地的安若素,便挥手招道:“安公子,正好我和荣镇长在说急事,本来也是要通知你的,既然你也在,就顺路一起说了吧。”
“有什么急事还有劳烦姜绥服亲自来通告?我听一下不打紧,只是商队还在城外等着,恐怕不能待太久。”安若素爽朗笑着,来到两人面前随便找个位置坐下。
“安公子放心吧,就是几句话的功夫,耽搁不了你太多时间,”姜欧说着从荣默手中拿回一纸文书,转递给安若素,“西边紫烟寨山匪联合齿蛮聚众造反,我们伏丘帮正在全力清缴,这段时间郡西这边可能会不太安全,我来这是通知荣镇长城镇戒严的,你们商会行商可能也会受影响,我们帮会可以视情况给你一些护卫,不过要点小钱。”
“小钱,哼。”安若素看过文书,听闻姜欧解释,虽则心中嗤之以鼻,手上却狠狠锤响手把,摇头说道:“我上午才去过紫烟寨,没想到这群人面兽心的土匪竟敢和蛮子搞到一起,这是要灭红叶汉人的种啊。”
“可不是嘛,”荣默跟着摇头,眸中透出无底的漆光,似在喃喃自语,“怎么能跟蛮子搞到一起呢……再不济怎么能跟蛮子搞到一起呢……”
“姜绥服,你们要是抓到了牛摸鱼这畜生可一定要通知我,我愿意花高价买他的头,拿回去当夜壶用。”
“这件事我做不了主,还要问过帮主才能决定。”
“这样啊……”安若素沉吟着,两条细眉几要挤作一堆。
姜欧凝视着愁眉不展的安若素,缓缓启唇问道:“安公子,我听人说你和紫烟寨的隆岚钟关系还不错?”
“唉,”安若素仰天闭眼长吁一口气,精光掠过的双目与姜欧直对,“我确实和他关系不错,每次见他都挺和善的,谈话间也知道他读过些书,没想到是这样的人。我只希望贵帮能给他个痛快,就算他认贼作父,我也实在想不到他会是自愿的。”
“我们打算放过他,毕竟是一届文人,墙头草很正常。”
“放过……这怎么能放过呢……”安若素不住摇头,不觉间又低下了头。
姜欧收回目光,淡漠道:“安公子,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你请自便吧。”
安若素还在那一个劲地摇头,直到荣默呼喊多声,这才猛地惊醒,面对两人狐疑的眼神,也自觉尴尬,即刻起身道别,“我还要赶回城里料理家里的事务,就不多陪了,祝贵帮出师得利,尽早剿灭这帮土匪。后天的邀约还请荣公早到,后生随时在城中恭候。”
“当然,”姜欧起身回礼,目送安若素离去,坐下半晌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她到底还是不擅长应对这种奉承话,想着转向荣默,“荣镇长,你后天有事?”
“啊,是啊,每年这个时候安氏商行都会请些老客户到红叶城里耍一天,盛情难却呐。”荣默泯过一口茶,淡淡答道。
“今年可不同往常,紫烟寨土匪猖獗,南边的齿蛮随时可能侵入,仙乡镇没有荣镇长坐镇恐怕不妥。”
“唉~姜绥服就放心吧,我不在的时候,军务全权交给阎镇尉来管,绥服只管找他就好,他可是老军旅了。”
“那就要麻烦荣镇长让阎镇尉来交代一下。”
“他上午就去城里会战友了,怕是要傍晚才能回来。只要不嫌我这破屋简陋,姜绥服就在这里歇歇,等他回来了我立马就带他来见你。”
“既然这样,我就傍晚再来吧,前线军务紧急,我就不留了。”姜欧当机立决,话音未落,也不等荣默作势挽留,起身告别而去。
“父亲,我觉得姜绥服的担心还是有道理的,这种特殊时期,我还是留在城里吧,万一有突发情况还能和阎叔有个照应。”荣一鸣向荣默轻声劝道。
荣默起身拂袖,携着荣一鸣望天井走,“这就不用你操心了,这些事情你阎叔叔都会处理好的,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要抓紧时间和各界英俊打好关系,才能坐稳仙乡镇的第一把交椅。”
“是。”荣一鸣应承着,伸出的手却被父亲一把打回,这样的扶持,大概是眼前这个略显佝偻的老人最不愿意接受的。
却说安若素出了仙乡镇,爬上马车,车中已坐着两女一男,正是茅利势之妻章怜姝和其膝下子女茅勇、茅珺。
“刚才落了好大一阵雨,你们没有淋湿吧?”安若素说着从顶柜里翻出三只花手帕分别递给三人。
“安公子,不用了,眼看要下雨莫老就把马车驶到城里带咱到屋里躲雨去了,我们是一点都没淋到,全身燥得很呢。”章怜姝携着二儿子率先推回手帕,不明就里的茅珺还闻着香滑的手帕,眼见娘亲“凶恶”的眼神,一个蹦越把手帕塞在安若素手里。
安若素打量三人,认得浑身上下没有一丁水渍,仍是将手帕叠好放在章怜姝身旁,笑道:“章姑,这些手帕您就收下吧,在城里的时间估计不会短,也省去了你们买手帕的麻烦。”
“这……”
“是呀是呀,娘亲,安公子一片好意,你就收下吧!俗话都说‘敬佩不如领命’呢!”
“就你这丫头说法多,”章怜姝瞥过一眼茅珺,道谢道,“安公子,真是谢谢你了,等到了城里我就到能儿那里去取钱给你,算我们买你的。”
“娘亲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亲!”茅珺嘻嘻笑道。
“这就不劳章姑费心了,我直接和茅能说吧。您叫我若素就好,叫公子怪别扭见外的,”安若素说着转向车外,“莫叔,可以启程了!”
“好嘞!”莫马夫领命嚎呼,抽马上路。
“安哥哥,你再给我和二哥讲讲你行商路上遇到过的趣事吧,刚才在镇里待了这么久,我都快闷死啦!”茅珺不肯消停,眼看马车上路,立马又缠着安若素要讲故事。
“讲倒是可以讲,只怕打扰勇兄。”安若素无奈摇头,转向茅勇和章怜姝,见两人相继点头,这才进入状态。
茅珺瞪着水灵灵的双眸盯着若有所思的安若素,就见安若素神情舒展,她的眉目也跟着豁然开朗。
“那我就说一个我在木坪村遇到的事吧,”安若素说着自顾自地点点头,“木坪村在深山大林里,唯一一条能让马车通行的路也是十多年前才开辟出来的,村里和外面的交流很少,所以保留了很多上古……据说是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风俗。
我第一次去木坪村的时候,我们商行上一届郡西分会的会长辰叔带我去当地的芝神庙去拜了一拜。我还记得那庙里很清冷,甚至算有点阴冷?一进大殿就见到一条很长的雕塑,我估摸那雕塑起码有一丈长,像条龙,当地人叫作‘芝神’,它没有鳍,身上鳞片的形状也很奇怪,像雨天房檐要掉下来的水滴,尾巴和绞丝一样,躯干上用翡翠色的颜料涂抹,那种漆料没有一点难闻的味道,反而有一种淡淡的,很吸引人的香味。
最奇怪的是,庙里好像没有人打扫,满地都是灰尘,但是拜垫和雕塑上都是一尘不染,辰叔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只告诉我任何人到木坪村行商,都必须要来跪拜‘芝’,否则村民会不高兴,也不愿意做生意。”
“我也听存志哥说过,他说他和田叔去木坪村的时候,也跪了这个芝神,他说这个神兽还很吓人呢!”茅勇应和道。
“是,据说当地村民无论是婚娶、丧葬还是搬家,都要到庙里拜一拜。”
“那这个‘芝神’到底是什么呀?”茅珺接上话茬。
“我听当地人说,这只神兽是上古时期来到木坪村的,那时木坪村恰好碰上百年难遇的大旱,‘芝’从天而降,给木坪村带来了甘霖,‘芝’长得非常奇怪,而且还能乘云化雾,木坪村的先祖就为它建了一座庙。所有特征都让我觉得这就是一条龙。”安若素一边解说,脑中却浮现出从容乘闲的隆岚钟与他说来的话语,“但凡民间供奉的什么大神异兽,出现时一定对当地有恩泽,要么就是吃人为害一方,裸猿最接近的两种情感,一定要算对立统一的恐惧和感恩了。”只是可惜,安若素并没有听取隆岚钟“不足为外人道”的意见。
“世上真的有龙呀!下次我一定要去看看!”茅珺对娘亲的白眼回以吐舌,章怜姝也只得暗暗感叹女大难养。
安若素看着满怀期待的茅家兄妹,忍俊不禁,“去看是可以,但是要遵守当地的规则哦。去看‘芝’的时候,一定要带上生肉之类的供品,晚上是禁止入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