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雬雯坐在一旁观望着宗梦拼接的图案,不得不对宗梦的丰富的想象力感到佩服,如飞鸟,如龙形,如持剑虎贲,最后,是宗梦用上所有的板块,拼接出来的一片多彩森林。韩雬雯静坐多时,也不觉疲倦,捂嘴打了一个哈欠,起身查看时刻,波影之上,时候已经不早了。
“梦梦,要睡……”话未言毕,韩雬雯自行屏息顿声。宗梦疑惑地抬起头,却看到韩雬雯对她做出“嘘”的手势,并指点门外,又指了指耳朵。
宗梦停下手中的活,细细听闻门外动静,她的神思穿越木门,飞过走廊,直抵楼梯道,沉闷的“咚咚”声,如同节奏的鼓点,每过几秒,就向整个房屋宣告它的存在。
“雯雯,我进屋的时候你是不是没有关门?”宗梦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低声问道。
“我关了门,还加了锁,一楼的窗子我也都锁上了,不可能一点声响都没有就进屋的……”韩雬雯说着不禁捂住了口鼻。
“那肯定是伯父、伯母回来了嘛!说不定他们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呢!”宗梦喜上眉梢,顾不得韩雬雯异样神色,敞开大门来到走廊就准备迎接伯父、伯母。然而闪烁的火光下,从楼道拐角别上走廊的人影步步靠近,那人影一瘸一拐,驼背面地,似乎精神相当萎靡,一时将宗梦的话噎在喉中不能上行,悬在半空的招手也僵住。
随着人影的靠近,一具衣冠不整,形体残缺的躯壳呈现在宗梦眼前。宗梦一个激灵,闪入门内,将推门紧紧锁住,全身抵在门前。
韩雬雯见到宗梦慌张神色,忙问道:“怎么了?家里进贼了吗?”
“雯雯,我好像看到鬼了……”宗梦努力想要稳下起伏的胸膛,一颗鼓动的心脏却仿佛要炸开胸腔。
“鬼……一定是‘芝’带来灾难了……”韩雬雯不觉咬住食指,哆嗦的牙齿在手指上留下深沉的牙印,“这几天我一直梦见有东西来追我,我就知道一定是鬼……它们现在果然来找我了……”
“雯雯,冷静一点!”宗梦说着,眼疾手快收起桌上光矿,将牖窗大开,拉着僵直的韩雬雯躲进了衣柜中。
当黄橙的光点交汇,房门也被渐渐推开,没有支点的双窗忽地摔在窗槛上,一股奇异的刺鼻气味弥漫房间当中。宗梦手搭在剑柄上,透过柜门缝隙,只见一道长发披肩的人影进入屋内。人影呆滞地站在矮桌前,凝睇桌面良久。宗梦才稍微松下一口气,那人的脑袋却仿佛受到某种牵引,直勾勾望向了衣柜,人影整个的动作,活像只大型提线木偶。
宗梦咽下唾沫,颤动的右手紧紧摁住剑柄。趁人影还未近前,出其不意打开柜门持剑杀出是目下最好的选择。她闭上眼做起循环深呼吸,在韩雬雯讶异的“咿”声中睁开双眼,透过门缝,所见是近在咫尺的“鬼”。
干枯的皮肉艰难地抓住骨表,亮丽的长发是给凋零做的最后点缀,每一个漆黑的空洞都是一个独特的深渊,路上的风景或许略有不同,持续的跌落永远是唯一主题。歪折的短棒摩挲着粗糙的门板,黑洞编出风的乐章,韩雬雯双手牢牢捂住口鼻,却难以压抑啜泣的空气。
宗梦摸上溜滑的剑柄,不觉身体松懈下来,门外长发掩映下的猩红一览无余。
“雯雯……雯雯……让我进去……让我看看你……”哑声悠长,已听不出原来音色,可是这样的语气,却让韩雬雯啜泣更甚。
“梦梦,娘亲回来找我了……”韩雬雯眼神空洞,顶着一张读不出表情的面庞,伸手要去推柜门。
“雯雯,不要被骗了!这是鬼怪迷惑人心的伎俩!”情急激切,宗梦将韩雬雯拦在身后,蓄力一脚,将“鬼”连着木板门一齐踹飞。见“鬼”一时倒地不起,她便拉着韩雬雯一路跑出房间,大呼救命。
少壮都在广场上筹备灯会,邻里本只有妇孺,闻听呼叫,只得遣人去村中央报信。好在伏丘帮巡逻队有途经者,第一时间破开院门、屋门,与狼狈而来的宗、韩两人汇作一处。
听过宗梦报告,伏丘帮两名帮众拔剑而上,赶到二楼时,早已不见了“鬼”的踪影,只有一扇木窗和着疾风开合,七巧板也撒了一地。一干拿棍带锄的村民聚在屋外观察,伏丘帮两个帮众则熟络地搜查起来。
闻讯赶来的花竟臻到场时,人群已将韩家堵了个水泄不通。他携帮众挤过人群,来到二楼,正见宗梦、韩雬雯两人混在人群之中,怔怔望着房间内。
“小梦,你和小雯没事吧?”花竟臻来到两人身边,关切问道。
“花叔,我们没事。只是……我们好像遇到‘鬼’了……”
花竟臻蹙眉不解,领人进入屋内,即时到场的两名帮众的屋内搜查工作已经完毕。熟悉的刺鼻异味,他现在好像能找到一些头绪——姜欧的身上有类似的味道,不过淡薄许多;地面上覆盖着长条的粉末,斜倒的门板四周,零散的水滴映照着橙光。
“阿备,发生什么事了?”花竟臻唤来搜查帮众,问得急切。
“侯服,刚才小梦和她的朋友在家时,有贼闯进来了。我们到场的时候,那贼已经从窗户跑了。”
“那贼长什么样?”
“这个……”阿备瞥过一眼花竟臻身边的国鑫宏,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小梦说那个贼是个怪物,全身皮肉都没有了,就像具骷髅……”
花竟臻听过汇报,沉默不语,过了半晌,在人们的窃窃私语声中,他才抬头发号施令:“老国,你让林子里巡逻的兄弟都回来,改在村子和村子周围巡逻,一天三班倒,绝对不能有间断。”
“好。”国鑫宏并不多问,领命而去。
“乡亲们,我们会加强村子里的巡逻,绝不再让这样闯空门的事情再发生!大家也要提高警惕,小心入室盗窃!”
花竟臻扯着嗓子硬生生将私语压下,他虽然尽力想要让村民散开,可换来的只有一片诡异的沉静。他能清楚听到楼下虫鸣,不知道是谁碰了一脚,整个衣柜门板完全摔在了地上,人群莫名骚动起来。此时此刻,花竟臻望向压抑的锄头,无论他心里再怎么呐喊,那杆长柄也不会愤怒地挥下。
院子里的人群毫无征兆一同喧哗起来,楼下,门外走廊,一位老者踏着陈旧的地板,在开阔的空道上走来。邓棱闲步走入房间内转过一圈,当他再次回到门前,一潭死水也终于泛起些波纹。
“乡亲父老,加强家里的警备!少壮都到广场上去筹备灯会了,难免有些心怀不轨的烂人,大家一定要随时锁好家里的门窗,谨防入室盗窃!”
看着顺从离场的村民们,花竟臻不觉想起伏丘原上,伏丘帮大帐中央的金像,遥遥一瞄的神圣,与邓棱有着相同的魔力。
“邓村长……”
“花大人,什么都不用说了。”邓棱挥手打断花竟臻的话,佝偻着走出房间,意味深长地瞥过韩雬雯一眼,在伏丘帮帮众让出的行道行远。
花、国两人面面相觑,整个事态已经发展到了一种难以折返的地步,他们身处一片没有边缘的沼泽,找不到任何着力点,只要稍微用力,沉没沼底就将是他们最终的结局。
花竟臻来到两个女孩身边,正见宗梦半扶着韩雬雯,奇怪的焦灼深深刻在韩雬雯脸上,他将手温和放在韩雬雯头上,轻柔的发丝蹭得手掌有些痒,“小雯,你一个人在家不太安全,到我们营帐里去睡吧,小梦还可以陪着你。”
“不,我要留在家里。”韩雬雯扳动脖颈的齿轮,机械运转得有些吃力,一动一顿之间,声带的气流倒很顺畅地窜出腔室,带着清晰的分量。
“可是这里会很危……”
“花叔,您就让雯雯待在家里吧,我也留在这里陪她。”宗梦出言相劝。
花竟臻已是满脑混沌,忽然就鬼使神差应了下来,回过神来时,也不好再反悔,只得补充道:“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就派一个巡逻小队守在旁边。”
宗梦看花竟臻领人到走廊上做吩咐,转头问韩雬雯道:“雯雯,你还要睡在这个房间里吗?”
“可以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吗?”韩雬雯说着,头也不回,直接摸上了床板。
世界,正处于颠覆的悬崖边缘。这是宗梦第一时间想到的。她俯身将两块木板拿起,试图重新装回衣柜,可是两者已不是同一形体。走出房间,在房门关上前的最后一刻,飘散的“晚安”,谁也没有收到。
“小梦,你不和小雯一起睡吗?”花竟臻踏着空荡荡的走廊而来,问道。
“雯雯说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也好,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睡吧。”花竟臻省去了许多额外功夫,帮着宗梦在韩雬雯旁边的杂屋里收拾出简易的睡处后,天色已经沉了。
这一夜,走出韩家的花竟臻将手上黏粉搓掉收集在小袋里,和国鑫宏在村边不知扔掉了多少烟头。
这一夜,宗梦将佩剑放在伸手可及的身侧,回想着奇妙的违和感。辗转反侧,脑袋的膨胀感几乎要炸裂,当最后的小点也和细线连成一片,昏沉的疲倦感就像潮水般袭来。
这一夜,深沉的睡梦中,宗梦并不知道,窗棂纸外,人影绰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