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部定洲千里坚城是抵抗妖族的最前线,亦是最后一道防线,而饮马城则是千里坚城的最南端,整个定洲军武人尽皆知,若饮马城失守则云荒四洲将不复存在。
晋王司马铁城一直镇守在第一线,亲临战场指挥黑甲军的部署与调动,六大营的精锐武卒以及定洲拥有最恐怖杀伤力破坏力的武器装备都在饮马城,哪怕如此坚不可摧的防范部署依旧不能让晋王司马铁城夜里安睡,反而越加担忧今后那不可预知的战局。
哪怕驱魔领袖白玉京带回了白不语还活着的消息,哪怕大妖龙鹰同意和平共处,可这些不可靠的言语又如何让人放心得下,实力相差的悬殊才是恐惧的根源,更何况大妖龙鹰亲临饮马城的恐怖破坏力早已经深入人心。
剑悬于颈才最令人恐惧,如今的情况就像一把利剑悬在司马铁城的后脖颈之上,而握着那把剑的家伙正是妖族,自己的命乃至整个人族的命运好像都被妖族死死地握在了手中。
饮马城内晋王司马铁城的书房依旧昏暗,推开窗便能看到定洲那许久都没有放晴的天空,阴霾就如同妖族带给人族的恐惧一样挥之不去,司马余年毕恭毕敬的站在父亲司马铁城的身后,陷阵营何万事、风熄堡斩将营宋新起、斥候营王略、辎重营具昭王、先行营林拓以及鹿逢春、还有陷阵营新任营长林瑾瑜尽数在列。
黑甲军共有六营分别是陷阵营、先行营、斩将营、辎重营、斥候营以及人数最少武力值最高的铁甲营,营长由司马余年担任,主要任务是战场上破敌先机,能以最快的速度击敌以弱,迅速扯开敌人的防御及阵形。
司马余年俯下身轻声在司马铁城的耳边说道:“父亲,人齐了。”
司马铁城这才悠悠睁开眼睛,连续的夜不能寐早已经消耗光了司马铁城这一身老骨头的精气神,现在的自己尽显疲态。
“今天只说一件事。”说到这里司马铁城狠狠地申了个老腰,六大营将士皆是屏气凝神认真倾听,司马铁城直了直身体,用尽全力睁开疲惫的双眼,接着说道:“大妖龙鹰让白先生带回和平共处的条件,对我而言是一件好事,可妖族向来崇尚武力,大妖龙鹰之所以能掌控妖族完全是因为他自己的实力,一旦妖族内部的平衡被打破,我想战火依旧会再度燃烧。”
在场众营长皆是一阵唏嘘,由开始听到和平共处的兴奋到打破平衡战火继续燃烧的不安,司马铁城端起身前的茶碗,想了想又放了下来,细微的动作只有司马余年发现了。
就在司马铁城端起茶碗的一瞬间,司马铁城的手臂竟然在颤抖,为了不让在场的六大营将士看到自己的窘态,司马铁城只好忍耐着口干舌燥,将茶碗放回,清了清干哑的嗓子接着说道:“防御还是要做的,兵还是要练的,南方的斥候还是继续奔走探查的,上次大妖龙鹰攻击饮马城,破损的城防一定要尽快修复。”
“辎重营具昭王领命!”
“这段时间一定不能放松城防,我们定洲用了千年之力修筑的千里坚城,可不能在我们手里毁掉,人族的未来更不能在我们这一代人手里断送。”司马铁城铿锵有力的说着,嘴唇略微干瘪,说话的声音也越发的沙哑。
“王略啊!你别有太多的情绪,你应该比谁都清楚驱魔人的手段,你的那些性格跟脾气收一收,对白先生跟赵不得客气点。”司马铁城意味深长的说着教,王略是个直性子,回答道:“王爷的话我听,可那个白先生根本就不懂兵法,甚至连行军布阵以及斥候侦查的重点都不知道……属下就是不服,并没有不尊敬。”
司马铁城突然轻微的咳嗽了两声,然后摇头一笑,说道:“说别的没有用,事关人族存亡,我们定洲黑甲军确实有了新一代的牙措,确实可以破开妖魔的防御,可妖族的实力大家有目共睹,还是要团结,小性子小脾气都给本王收一收。”最后这一句劝语气似乎在商量一般,这还是那个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定洲晋王吗?
听了这话王略耷拉个脑袋只是默默的说了一句‘知道了’便不在言语,司马铁城看了一眼何万事跟宋新起摆了摆手道,“你们两个走近点,这屋子有点暗,我的眼睛一天不如一天了,有些看不太清。”一边说一边揉搓着眼睛。
听了这话宋新起跟何万事倒是没多想急忙向前走了几步,司马余年看着并不昏暗的屋子悄悄将灯火点燃,屋子瞬间亮了起来,这时候司马铁城和蔼无声的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道:“年轻真好啊!你看看你们,都是好年纪啊!”
“想当初我跟老帅林跃甲叱咤沙场的时候好不痛快!好不痛快啊!”司马铁城突然泪流满面,已经不在顾及这些年轻骁将在场与否,笑话与否,擦着眼泪说道:“你们两个一定要把铁血的力量集合起来,那天何万事的阵你们都看到了,关键时刻足够扭转战局啊!”
宋新起拱手鞠躬声音清冷的只回答了一个字,“是!”何万事还想解释自己不是铁血之类的话却让站在身边的林瑾瑜轻轻踢了一脚,何万事是个明白人立刻便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毕恭毕敬的行礼回答道:“王爷放心!”
司马余年不知为何突然伤感了起来,他一直陪在父亲司马铁城的身边,也清楚的知道司马铁城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可这几日似乎有些反常,身体突然好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回光返照,今天这个会议开的更是莫名其妙,不仅挨个跟着谈话还都是一反常态的和蔼,语气也没有太多的雷霆之势,难道司马铁城在交代后事?司马余年不敢往下猜测,可悬着的心一直都放不下。
“林瑾瑜!”司马铁城把林瑾瑜喊了过来,并没有着急交代什么,而是从上到下的打量起来,这个年轻人已经长这么大了,跟林跃甲年轻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司马铁城一边点头一边欣慰的笑着,就像一个在看自己的孙子一样。
“我知道你当年为什么出走,也知道你的性子,我呢也不是矫情的人,不过你爷爷已经仙逝,许多事情也没有追究的必要,这个天下对错并不重要。”司马铁城自顾自的说着,林瑾瑜也不反驳,甚至没有插话,就那么笔直的站在原地听着。
“我呢比林跃甲小那么几岁,把你当亲孙子看,你能回来我很高兴,我想林跃甲那个顽固老头一定比我还高兴,定洲不能没有林家。”司马铁城突然长喘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在颤抖,然后豆粒大小的汗珠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在场重将领皆是吓出了一身冷汗,生怕晋王司马铁城有什么三长两短。
司马余年不停的给父亲司马铁城疏通后背的经络,急的也是汗水直流,好一会司马铁城才回过一口气,摆了摆手说道:“别费那么大力了,余年,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话到这里便停了下来,如同睡了过去一样,耷拉着脑袋连呼吸也变得均匀起来,司马余年刚要让众人退下,只见司马铁城猛然转醒问了一句,“说到哪了?我怎么突然睡着了。”
林瑾瑜轻声提醒着,“王爷,说到我的爷爷。”
“奥!我想起来了,我跟你爷爷都想留一个太平的定洲给你们,给后辈子子孙孙,可惜啊!可惜啊!没想到这个愿望需要你们去实现了。”司马铁城的语气很是悲壮更夹杂着许许多多的无奈与不甘。
司马余年安慰道:“父亲,还有我们,定洲儿郎绝对不会让妖族踏入定洲一步。”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话还没说完便又睡了过去,这时候林瑾瑜小声的问了一句,“王爷这样子多久了?”
司马余年不忍道:“有一段时间了,时好时坏,这几天更是不得休息,体质也越来越差,我担心……”话还没说完就听司马铁城突然说道:“我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这么多年来你们也都看到了余年的表现,希望诸位能尽心尽力辅佐余年。”
众人听到此处皆是泪流满面,他们知道那个不可一世、意气风发的晋王一去不回了,那个曾经让云荒四洲都为之胆寒的铁血王爷已经老的不能在老了,哪怕如此他依旧用最后的精气神支撑着自己,用最后的力气交代着后事。
司马余年没有推脱,他知道父亲的意愿,更知道司马千回与司马落两个弟弟的心思,如果让自由惯了的司马千回继承晋王之位,还不如杀了他;至于最小的弟弟司马落,一个定洲应该留不住他,将来的司马落或许才是司马家最出彩的存在。
这一天总是要来的,或许也只有这天到来的时候,人们才会觉得人生苦短,才会明白一去不返,才会懂得人力终有穷尽;司马铁城想要留下一个太平盛世给自己的子孙后代,留下一个和平的定洲,留下一个可以让人吃得饱穿的暖,不必担心恐惧的定洲,如今他满腔热血都变成了遗憾与不甘,穷其一生的努力依旧没能完成自己的意愿。
司马铁城抬起手臂指着南方,用尽力气说道:“我司马家千百年来的夙愿,平定妖魔,还云荒一个太平,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书房里除了司马铁城一个人断断续续的说这话,便只剩下安静,铁血王爷的威风凛凛没能持续到生命的尽头,他开始糊涂,一会告诉众人要坚守千里坚城,一会通知重将领不要跟大顺朝起刀兵,甚至有时候还会苦口婆心的提醒定洲众文武以后就靠他们了,哪怕到生命的尽头依旧放心不下定洲的未来,这就是司马家千百年来重信守诺的司马家。
“大梦王朝没了,北辰王族覆灭了,天下乱了,定洲不能乱,定洲不能乱。”司马铁城终究还是依靠着椅子沉沉的睡了过去,他没有那么多精力支撑自己前行,不过他却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了所有定洲人,一切都还要坚持,只有坚持方可让定洲的意志得到传承。
第二天,司马铁城昏昏沉沉的睡了一天,除了按时吃饭便一直在糊里糊涂的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司马千回收起了以往的浪荡模样,甚至连嬉皮笑脸的样子也尽数被自己收敛了起来,或许只有现在的他才更像定洲的世子。
第三天,司马铁城开始昏迷,一天中清醒的时间少之又少,不过饭量还算不错,就是生活已经不能自理。
第四天,定洲最有名的大夫齐聚一堂,对于司马铁城的状态都表示无力回天,除了摇头更多的是叹气,司马余年已经几夜没有合眼了,锦衣郎已经把消息传达给了司马铁城小儿子司马落。
第五天,司马铁城清醒了很多,整个人也精神了许多,看着自己的邋遢模样止不住的嘲讽自己,还说自己不是跟林跃甲一个样子?老的速度竟然这么快。
第六天,司马余年终于按耐不住自己的情绪,躲在自己的屋子里放生痛哭起来,他知道父亲现在的情况是回光返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