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想不想天天吃水煮荷包蛋?”李安涛接着问道。
“想啊,当然想。”张万润已经把一碗水煮荷包蛋吃完。
“如果你认真学习,将来考上了中专,或者考上了高中再考上了大学就可以天天吃荷包蛋了。”李安涛说道。
“我知道啊,我爷也跟我说过”张万润眼睛看着他对面那碗水煮荷包蛋,边抹嘴边说道。
“那你为什么不认真学习?今天还整天都不来学校。”徐有芳反问道。
“我现在也天天吃荷包蛋呀,我妈每天早上都煮两个荷包蛋给我吃。”张万润得意地大声说道。
堂屋突然静了下来,李安涛看见张兴仁满脸恨意地盯着唐恩月,张万英也尴尬地低下了头。
“爷,我回来了。”李安涛刚想组织新的语言继续对张万润循循善诱,一个七八岁的儿童跑了进来。
“啊,万江你回来了。”张兴仁看见这个儿童回来后神色立即变得柔和了。
“家里来客人了?”被张兴仁叫做万江的儿童像大人一样问道。
“是你三哥学校的老师。”张万英回答道。
“啊...老师好!”张万江对着李安涛和徐有芳有模有样地问好。
“啊,这是——”徐有芳看着这个七八岁的儿童,她有一点不相信是张万润的弟弟。
“是我的四弟,今年八岁,叫张万江,在大队小学校部读二年级。”张万英回答道。
“爷,我去屋檐下做作业去了。”张万江对他爷说道,然后转身去搬饭桌下的一条长条凳。
“你去搬小板凳,我来搬长条凳。”张兴仁说道。
瘦小的张万江听他爷这样说后,飞快地向放在堂屋角落的一张小板凳跑去了。
“张万润同学,你今天跟你姐姐一起干的啥子农活?”徐有芳先向张万英眨了一下眼睛,然后扭头对张万润问道。
“铲草。”张万润回道。
“铲完了么?”徐有芳接着问。
“没有,还要铲三四天才铲得完。”张万英急忙插进来回道。
“那你明天是继续和你姐一起铲草,还是回学校上课?”徐有芳问道。
“妈,我明天还要和二姐一起去铲草么?”张万润边问边用求助的眼神看着他的娘亲。
“你不跟我一起去,谁去,妈和爷还要去割麦子。”张万英急忙在她娘亲开口前说道。
“那...那我还是去学校吧,今天铲草把我累死了,我手杆都抬不起来了。”张万润迟疑了一下,回道。
“那好吧,记住,你明天一定要按时来上学,现在张校长还不知道你今天没来上学了,他要是知道了,一定会罚你一个人打扫教室一个星期。”徐有芳对着张万润严肃地说道。
“李老师,你觉得这样行么?”徐有芳扭头对李安涛问道。
“好的,算了,我就不向张校长汇报张万润今天旷了一天课的事了”李安涛也一本正经地,有一点难为情地说道。
“那好吧,既然张万润没事,我们就回去了。”徐有芳向张万英微微地点了一下头,转身向张家堂屋门口走去。“张叔叔唐孃孃,我们回去了”李安涛向张兴仁和唐恩月做了一个告别,紧跟徐有芳身后往外走去。
“徐老师,我送一下你们”张万英边往外追边说道。
徐有芳,李安涛,张万英,从张家上房堂屋出来下了九个石梯,来到张家下房堂屋,再迈过下房堂屋的高门槛,再下了七个石梯,来到了张家大屋南面的三合土坝。这时,张万英已经超过李安涛和徐有芳并肩行走了。
“万英,你还要送两个老师啊。”在三合土坝收油菜籽的张兴智向张万英打招呼。
“是啊,我送一下,他们大老远来的,特别是徐老师。”张万英回道。
“万英,不用送,我和李安涛找得到路。”徐有芳扭头对张万英说道。
“万英啊,别个徐老师都说不要送,你就别送了吧。”张兴智边把晒得半干的油菜籽又撮箕往箩筐里装边笑着说道。
张万英像没有听到一样没有回答张兴智,她觉得这远房堂叔平时就比较话多,今天更是话多得有一点令人讨厌。
张万英没有理会张兴智,她用手挽起徐有芳的一只手臂说道“别说你是来家访我二弟万润的,就是我在大路上碰到你,我都要好好地和你说说话。”
在路上,张万英徐有芳肩并肩地走着,自觉在后面走得有两米开外距离的李安涛看见听见她们一路有说有笑,有时候两人同时捂嘴抿笑,有时候又放手张嘴大笑。不一会他们来到了小路和大路的交接处,大路往南是李安涛前行回家的路,大路向北是徐有芳往后回家的路。
“张万英,你不用送我们了,都到大路了,你回去吧。”徐有芳挣脱了张万英挽着自己的手说道。
“那里哦,还早得很,你从这里回家大概还要走二十分钟”张万英又去挽徐有芳的手,徐有芳向前快走几步,与张万英拉开了距离。
“张万英,你真的不用送徐老师,她找得到路回家。”李安涛加紧几步,在快要碰到张万英的时候小声说道。
“我还不晓得她找得到路回家,要你帮她说”张万英扭头小声说道。
“好,那我回去了。”李安涛边说边转过身,往大路南方向走去。
“那我就不送你了,你找得到路的。”张万英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回道。她不知道已经走远的徐有芳听不听得到。
张万英看看已经走远的徐有芳,又看看没走几步的李安涛的背影,转过身,往张家大院子走去。
她张家大院子,不算已经出嫁的女性,她父亲辈分兴字辈的还在的共有四兄弟:张兴仁,张兴义,张兴智,张兴云:其中张兴义,张兴智是亲兄弟,他们两个的爷爷和张兴仁的爷爷是亲兄弟;而张兴云呢,他则是因为张兴仁的二叔和二婶没有小孩,从远处二婶娘家家抱养的。现在张兴仁,张兴智,张兴云住在老张家祖上留下来的清代大木结构房和搭建在大木房四周的土墙偏房里:其中张兴仁两夫妻和他的三个子女住在大木房的上间,他还有一个大女儿刚出嫁没多久,张兴智两夫妻和他的三个儿子住在下房,张兴云是四十几岁的单生汉,他一个人住在依搭建在上房西面的土墙偏房里,而张兴义——张兴智的亲哥,则在自己在下房结婚娶妻后没多久就在挨着彭家大屋东南的小丘坡腰另起了几间土墙房,他和他的老婆及三儿一女住在那里。
张万英的祖辈现在还健在的就只有她的祖父——晚清1905年考取秀才的张传德,和她的亲祖母死后,她祖父在一九三二年民国军阀时期续取的续妻高贵梅,八十五岁的张传德和六十五岁的高贵梅住在彭家大屋下屋的木质西厦里。
张万英最近很烦她的继祖母,这跟高贵梅作为继母和她的继子——张万英的父亲张兴仁一直不融洽没有任何关系,而是作为继祖母的高贵梅一定要主张张万英的婚事。
张万英低着头走过小路,来到彭家大屋院坝,上石梯,迈门槛,来到下屋,正准备跑几步到上屋去帮娘亲做晚饭,她才五十一岁的娘亲因为以前前后生育个八孩子,现在做做饭煎菜已经不是很方便了。
“万英,你送完人回来了。”张兴智站在下屋堂屋通往他家五口人住的门口问道,他像特意等在那里待张万英回来问一样。
“幺爷,是啊,刚送完。”张万英如实地回答道。她们张家张兴仁,张兴义,张兴智,张兴云四同辈男丁虽然之间不全是亲兄弟,但他们的子女辈都按他们的年龄大小及是否是抱养称呼为大爷,二爷,幺爷,云爷。
“万英啊,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别个两个男才女貌的年轻老师一起走不需要你去送。”张兴智微笑着说道。
“我...我和徐有芳徐老师是同班同学,初中毕业后好几年都没见过面了,我...我是边送她边聊聊。”张万英赶忙回道。
“你不要辩解了,你从小就是个小尖滑。”张万英她远房幺爷脸上挂着微笑。
张万英没有再理会张兴智,她噔噔蹬踏上石梯,来到堂屋,向东,迈过一个高门槛,右边是一张床,左边是一个表面放满瓶瓶罐罐的柜子,中间就是通往厨房通道,迈过一个矮门槛,就来到了厨房。
“妈,我来煮饭。”张万英看见她的娘亲拿着锑水瓢正准备去米坛子打米。
“要得,你去打米,我去烧火。”唐恩月把锑水瓢递给了张万英。
“妈,煮干饭还是稀饭?”张万英边向米坛走去边问道。
“煮...煮稀饭。”唐恩月回道。“多打半筒米,把稀饭煮稠些,你们今天都干了农活。”
张万英从米缸打了一筒半米,在这个没有粗粮的时节他们一家五口人吃干饭就打三筒米,吃稀饭就打一筒米,在有粗粮的时节:每一年新历九月收了番薯到次年三月番薯腐烂完以前,她家也和李安涛家差不多,吃干饭是下半甄子是番薯,上半甄子是米饭,吃稀饭也是番薯稀饭,里面的米粥和番薯块大约各占一半,而每一年的六七八月,那时地里的玉米,南瓜,绿豆花豆相继成熟,她家也把它们掺和着稻米吃。
张万英把锑瓢里淘好的米就着一点水倒进了铁锅里。然后又往铁锅里加了满满的三瓢水,再盖上竹锅盖。
“妈,我来烧吧。”张万英想替下她的娘亲。
“没得事,烧柴火的事我还干得了。”唐恩月看着她女儿说道。“你那个事情考虑得怎样了?”唐恩月接着小声地问道。
“什么事情。”张万英回道。
“就是你婆给你介绍婚事的事。”唐恩月小声地问道。
“我不愿意。”张万英直接回答道。
“为什么,不是挺好的吗,你们年纪差不多,两家也隔得近,人也长得可以,还高大,是个好劳力...”
“我不喜欢他!”张万英大声叫道。
“喜欢,咳...喜欢能当饭吃么,咳...能拿来干农活么,咳...”唐恩月有些激动边说边咳了起来。
“你个疯老婆子,别个万英早就说了不愿意,你还天天说这个干啥子。”张兴仁挑着水的从过道房进来了。
“我...咳...我是为了家里好,咳...你看我们家就你一个人能干重农活,而且...咳...你都五十几岁了,你还能干几年。”唐恩月继续说道。
“要你来担心这个事,万润万江以后长大了不能干么?”张兴仁大声地对唐恩月吼道。
“但是万润她不愿意...”
“你还好意思说,就怪你从小惯他...把他惯坏了,现在书不去读,农活也不愿意干...”放下了水桶的张兴仁边吼边向唐恩月扑去。
“爷,你干啥子,别打妈,以后我多干些农活就是了。”张万英赶紧拉住了张兴仁,把他往通道屋扯。
晚饭,在厨房的靠着东墙的小饭桌上,有一大粗碗炒土豆片,一大粗碗辣椒炒茄子,一中碗炒咸菜,张兴仁坐在北席,他三儿子张万润坐西位,剩下的南座空着,唐恩月,张万英,张万江三个人一会儿一个人就近小饭桌夹菜,夹菜后走开,另一个人再去夹菜,再走开...。
农村的夜晚静悄悄的,睡在厨房西偏厦的张万英静静躺在床上,她觉得她发现了一个大道理——住在或睡在低矮的偏厦比在高大的正屋更舒服:偏厦冬天无风暖和,正屋冬天有风寒冷,偏厦睡觉的时候安静,正屋睡觉的时候吵闹,在偏厦里可以过去现在,天南海北地想,在正屋里想不到那么宽广,她现在就想到了自己和自己的一家人:自己是父母存世的第二个孩子,自己还有一个刚出嫁没多久的姐姐和现在分别是十五岁八岁的万润万江两兄弟,在大姐出生以前,父母还曾经还有过4个孩子,最早的两个都是早产而死,第三的一个在一岁的时候被爷晚上翻身压住窒息而死,第四的一个在两岁的时候生病夭折了,在后来的两年之内,娘亲接连生了大姐张万芳和自己两个女孩,又等了七年,终于生了三弟张万润,而四弟张万江则是又过七年后父母意外怀上的,当时娘亲已经四十三岁了,由于前面已经生育过七个,再加上年龄也偏大,用娘亲自己的话说就是气血不足,张万江生下来的时候才三斤多,又瘦又小,到现在虽然八岁了,但看起来还像六七岁的人。娘亲在四弟出生以前最喜欢的就是三弟了,她虽然对大姐和自己也很好的,但相比三弟起来,自己能感觉到明显差别,就像今天下午三弟看到了娘亲给李老师和徐老师做的水煮荷包蛋还馋嘴一样,这都是娘亲从小溺爱三弟造成的,家里有什么好吃的,比如过年过节亲戚送的水果罐头,家里母鸡生下的鸡蛋,一个月两个月一次赶集买的猪肉,娘亲总是紧着他吃,有时候时偷偷摸摸的,有时候时明火执仗的,大姐和自己最多吃三弟吃完剩下的,父亲对娘亲的这样重男轻女的做法也很有意见,很多次对娘说这样惯着三弟不好,会害了三弟。现在看来,父亲还是很有远见,三弟其实挺聪明的,但是从读小学开始,就老是说不想读书,不想去学校,想在家里,而当父亲安排他去干农活,他又总是找借口,这次说自己感冒头晕,下次说自己肚疼拉稀,就是实在找不到借口了,下地干农活也是磨洋工,懒洋洋的混时间。还好,四弟和三弟又是完全两个样子,可能娘亲也意识到了她以前太溺爱三弟是对三弟的成长不好的,她在四弟出生后就没有像溺爱三弟那样子了,结果比三弟小七岁的四弟从小就懂事,知道帮家里干力所能及的活,比如择菜,拿碗筷,扫地等家务,还有读书,四弟好像从小就知道读书的重要性一样,每天总是在村部小学开门以前赶到那里,有几次因为家里早饭做得太晚了,娘亲又一定要让他吃了早饭再去,结果他却因为害怕吃早饭后再去学校会迟到,竟然急得哇哇大哭。成绩好,又听老师话,每天还第一个到学校,最后一个离学校的四弟从小学一年级就是班长了,虽然他是班上个子最小的。啊,说到读书,实际上大姐和自己的成绩也挺好的,都是当时班上的前十名,初中毕业时,中学校长说要推荐去读高中的,但由于母亲说家里嘴巴多,劳力少,就让大姐和她初中毕业不上高中,回家到生产队挣工分。要是自己初中毕业后继续上高中该多好啊,说不定也像李老师和徐老师一样,成了八庙公社的初中老师了,再不济也是小学老师。那个徐老师就是自己的同班同学,当时自己的成绩比她也差不了多少,你看,现在差距有多大呀,自己在家脸朝黄土背朝天,夏天汗流浃背,冬天冷得直哆嗦,每天忙完这,又赶那地干农活,而她却左肩搭包,全身穿干净好看衣裤,晃荡着齐下巴头发地和李安涛老师一起家访。啊,真是天差地别呀!不但自己不能像徐老师一样和外貌又俊朗,读书时又是老班长,是当时全校众多女生仰慕对象的李老师一起教书,一起家访...,自己的继祖母还让自己和上学时就只知道欺凌弱小,学习成绩一塌涂地的混混——高跃进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