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当朝阳的第一缕光照在李家坡的李家的土墙房时,在张家坳的张家大屋屋顶的大青瓦上还有很多薄薄的早雾来不及散去,她们沿着大青瓦瓦面向低处的偏房的小青瓦瓦面流去,在小青瓦下面睡觉的张万英醒了,她使劲揉了揉眼睛,然后一坐而起,她抬头看看房顶千百块小青瓦中间的的那块亮瓦,知道时间已经不早了。
穿裤,穿衣,已经初三毕业后在家干农活干了四年的张万英像前四年的每一个早晨那样麻利。她来到厨房,先洗了一把脸,再揭开柴灶铁锅锅盖,看见里面是她娘亲热的昨晚剩下的稀饭,她舀了一碗来到小饭桌旁边,就着昨晚剩下的咸菜吃了个精光,放下碗,准备到堂屋去拿铲锄,但她转过身,跑回了她睡觉的西觉屋。张万英从枕头下拿出一把梳子,准备像以前一样先把大辫子解开,再用梳子把头发梳顺梳干净,又再把头发编回大辫子,但她今天决定不像以前那样盲解,盲梳,盲编了,她来到了挂在床尾后门上的一面镜子前。她一边眼睛看着镜子,一边解开垂在自己左胸前的大黑辫子,她想要是自己把齐腰大辫子剪掉,留齐下巴短发会不会更好看呢。张万英看着镜子里那个长发浓密乌黑,柔耳轮廓分明,弯眉黑亮细腻,大眼水汪乌溜,鼻型端正如峰,双唇丰润饱满,下巴圆润有型的二十二岁大姑娘,脸上泛起了层层红晕,她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关注起自己的外貌来了。张万英先右侧了一下脸,接着又左侧了一下脸,看着自己被太阳晒得有些黄黑的脸颊,心想要是自己的脸像徐有芳老师那样洁白剔透就更好了,她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又回到床边像往常那样梳编起了大辫子。
张万英打理好她的大辫子,拿起铲锄,出张家上堂屋,下石梯,来到下堂屋,准备迈下堂屋门槛而出去。
“万英,你是要去铲草么,你进来一下。”张万英听到堂屋西侧小门传来了继祖母的声音。
“婆,你有啥事?”张万英看见她的继祖母高贵梅站在昏暗小门后向她招手。
“你进来嘛,你进来就知道了。”六十五岁的高贵梅声音更小也更急切了。
“是祖爬不起来床了么?”张万英猜测是八十五岁的祖父张传德又得感冒爬不起来床了,她边问边快步走进了小门。
“吱呀。”高贵梅在张万英踏进门后飞快地掩上了小门。
“你...你好,万英。”张万英看见门侧后方闪出一个像高山一样的人。
“啊,你...你怎么在这里。”张万英转身想开门而去,却发现门缝被继祖母用后背挡着。
“你不要跑,跃进想和你说说话。”高贵梅小声地说道。
“说...说话不能在外面说么,婆,你给我让开,我要出去...”张万英扑向高贵梅,想把她从门缝边扯开。
“外..外面说话不方便,而且我还听跃进说你总是躲着他。”张万英看见她继祖母在昏暗的光中亮着双眼,脸颊上的颧骨一晃一晃地说道。
“我躲不躲他是我的自由,你...你给我让...”
“姑...姑奶奶,你让她出去嘛。”一直站着没动的高跃进急忙说道。
高贵梅后背死死贴着门缝,还不让开,张万英逮住她的肩膀的衣服使劲一扯,差点把她扯了个咧嘴。
“哐当!”小木门狠狠地砸在木墙上,张万英冲出了小门。
“你看你个死老婆子,老是搞事情,我叫你不要...。”
“你才是死老婆...头子,都八十几岁了,一点用都没得,还不死。”
张万英身后传来了她祖父和继祖母的叫骂声。
张万英一把拿起靠在下堂屋木墙上的铲锄,转身,快跑几步,冲出了堂屋大门。在她转身的时候,她看到三爷张兴智的脸在堂屋东侧的小门里一闪。
不冷不热,金黄又明亮的阳光越过东南方向丘坡上的几处慈竹林顶梢倾洒而下,灰褐色的张家大院坝亮堂了起来。张万英现在没有心情欣赏这良辰美景,她三步并作两步西南向穿过院坝,跑过约十米夹在两块眦邻水田的旱土之间的小路,再迈过位于垂直水田角的一个还在流水的缺口,右边上水田是自家分田到户自种的大方田,左边下水田是二爷张兴义的方圆田,大方田和方圆田里都满是横平竖直的,在茁壮成长的秧苗,在颗颗颜色黄少绿多的秧苗之间,稀疏着像绿星星一样的浮漂,在有些浮漂比较密集的水面上,能看到还拖着小尾巴的绿褐色生物从这团浮漂跳往那团浮漂...张万英真的没心情领略这大自然美景,她快速奔跑过长约三四十米的田坎,这田坎是一条又矮又宽的主田坎,上面间或铺着十几块青白板石.....。好了,现在,张万英跑到了一个像被削掉尖的圆锥丘坡下,圆锥丘坡的坡脚和坡腰上分割着几块玉米坡地,张万英冲跑上正对着大方田田坎的一大块玉米坡地的左上角,背对大方田,面朝圆锥丘坡顶,弯腰,低头,后退着,胡乱地铲除着每颗玉米之间的荒杂草来,有些杂草被连跟铲除,有些杂草只被铲断了草茎,渐渐地,张万英的鼻息由轻而重,嘴巴也张开娇喘起来,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她停下手上的动作,直起有些酸麻的腰,准备到地头休息一下再回来接着铲,她拎着铲锄,向刚才起铲的地头走去。
上午九点左右的太阳已经开始热了起来,张万英一边在这玉米地头,像往常一样,旁若无人地用右手撩起上衣右侧的衣角往热汗津津的脸上扇起风来,一边向玉米坡地展目四看,估摸自己铲了多少地,铲完整块坡地还要多久。
很奇怪,张万英感觉到一阵冷风袭来,自己的手臂上的毫毛都竖了起来,她把靠着左手的铲锄一扔,复又重新捡了起来,拎着向玉米地的右边冲去。
“高跃进,谁...谁让你铲我家的地的,我...我家的地不要你来铲。”张万英向在她家玉米地右侧埋头铲荒草的高跃进大叫道。
“这么大一块玉米地,你一个上午铲不完,我来帮你铲嘛。”高跃进抬起方方的头脸,对着张万英涎笑道。
“我上午铲不完...,我下午还来铲,我不要你帮我的忙。”张万英右手杵着铲锄,左手叉着腰,胸脯一收一挺起伏地大叫道。
“下...下午还来铲,下午太阳大得很...要把你晒黑的”高跃进继续对着张万英涎笑道。
“我就是喜欢晒黑,我...我就是晒黑也不要你铲我家的地,你快点滚。”张万英对着高跃进的黑红方脸啐道。
“晒黑...晒黑了不...不好看嘛。”高跃进听见张万英叫他滚,他有一点窘迫,黑红的脸有些发热,为了掩饰自己窘迫,他摸着自己高挺的酒糟鼻嘟囔道。
“你...你究竟走不走,快...快滚。”张万英放下叉着的左手,抡起铲锄向高跃进逼近。
“你是不是生气了,就是...就是晒黑了也没事,我不是更黑么,到时候我们刚好配对...”高跃进眨着深邃的小眼睛继续涎笑道。
“配...配对,谁要和你配对,我...我讨厌你,我一点都不喜欢你。”张万英已跑到了高跃进面前,她厉声直白道。
“讨...,不喜欢,不喜欢可以慢慢培养嘛。”高跃进感觉脸更热了,他不再涎笑了,而是用深邃的小眼睛盯着张万英羞愤发红的脸。
“高...高跃进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你...你滚,我永远也不会喜欢上你。”张万英又啐了高跃进一口。“好吧,你不走是吧,你不走我走——。”张万英边拎起铲锄扫翻几颗玉米边阴沉地叫道。她转身,扛起铲锄,飞快地向坡脚冲去,途中又撞倒了几颗玉米。“叽!喳!”几只在铲了荒草的玉米地里觅食的鸟雀慌乱地一飞而起。
中午吃午饭,在八庙初中上学的张万润和在新宏大队队部上初小的张万江都回来了,饭桌上有些沉闷,张万英的父亲和娘亲都低头刨饭,一句话也不说;她的四弟也像往常一样抓紧时间完成吃饭任务,然后好回队部小学读书;三弟也老样子,挑剔着每一个菜,说这菜油放少了,那菜要多放一些盐。
饭后,张万润和张万江都回学校上学了,张万英洗完碗筷后转身想回西觉屋小憩一下,她的父亲张兴仁叫住了她。
“高跃进上午找你了?”张兴仁严肃地问道。
“是啊。”张万英回道。
“他还在我们玉米地里铲草么?”张兴仁显然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一定要在我们地里干活,我有什么办法,赶都赶不走。”张万英猜测可能是三叔张兴智把事情告诉自己的爷的。
“高跃进这个人究竟怎么样?你——和他还是同班同学。”张兴仁盯着自己的二女儿改用缓和的语气问道。
“不咋样。”张万英直直地回道。
“唉,我也知道你不喜欢他,你也早让你婆代为转告过他了。”张兴仁叹了一口气说道。“但是我没想到这个高跃进这么拧,追你都追到玉米地帮我们干活去了。”张兴仁接着说道。
“他自己要到我们玉米地里去铲草,让他铲呗,我们还少干一些呢。”张万英使气地说道。
“我...,闺女,我们不能那样说,而且——我看那高跃进下午还要继续到我们地里铲杂草。”张兴仁的声音更柔和了。“闺女,要不你...你再考虑一下,再看一下有没有处下去的可能,我看那家伙对你挺...”他继续柔和地说道。
“处什么处,我都跟你们和他说了无数次了——我一点也不喜欢他,你要我再跟他说一遍么?”张万英斩钉截铁地说道。
“闺女,你都这样说了,我完全支持你,自己的婚姻大事自己做主。”张兴仁看着自己的女儿,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说道。
“爷,那我回屋去午睡一会。”张万英感激地看着自己的爷。
“老二,你下午不要去圆锥丘坡铲荒草了,我看那家伙下午八成还在那儿。你呆会睡醒后就去柏林坡苞谷地和我一起栽番薯藤——我看这两天栽下去后正好老天爷要下雨。”张兴仁最后说道。
张万英往自己西觉屋走去,她听到了通道屋里的娘亲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在茫茫无垠的玉米青帐大地上,一条时隐时现在青帐里的小路上,张万英向前无忧无虑地小跑着,齐肩高的玉米叶不时撩刮着飞舞的大黑辫子,刚没过足面的野花野草也不停地撩刷脚底,张万英越跑越快,脚底渐渐离开了野花野草,整个身体也由下向上飞升,很快,双脚踩上玉米茎了,张万英又加了把劲,终于,双脚踩上玉米叶,张万英准备加最后一把劲好飞离玉米青帐地。突然,张万英感觉双脚一紧,她低头一看——是一条通体颜色黑红,无底洞一样的大嘴吐着猩红信子的大蛇缠住了自己的双脚,自己双脚使劲想挣脱大蛇,大蛇却越缠越紧,越缠越重,她不但没有挣脱掉大蛇,身体还在大蛇的缠绕下向地面坠去,整个身体就要坠落地面了,张万英不由自主地大喊起来,说时迟那时快,一只俊朗的雄鹰从天而降,伸出利爪向大蛇抓去,张万英感觉双脚一松,看到缠绕自己双脚的大蛇重重地向地面砸去,张万英挥摆双腿,想象刚才那样飞升,结果双腿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地面坠去,她看着趴在地上吐红信子的黑红蛇,害怕极了,她赶紧向雄鹰呼救,让他把自几抓飞起来,俊朗的雄鹰听到了自己的呼救,他伸出结实有力的双脚,向自己迎面飞来。“叽叽,叽叽!”几声嘹亮悦耳的雌鹰声响起,一只俊美的雌鹰鸣叫起来,听到雌鹰鸣叫的雄鹰刹那间改变方向,抛弃自己,向雌鹰飞去。自己伸出双手向雄鹰求救,身体却快速地向大黑红蛇坠去,猩红的蛇信子都舔到自己的双脚了,“啊...啊...”
“啊...”张万英从噩梦中醒了过来,她砸吧了一下口干舌燥的嘴,知道自己这是在做梦,她立马一股脑地从床上翻下床,到厨房吃水缸前灌了一碗冷水,一碗冷水入胃后,本来刚才醒来就咚咚地跳着的心跳得更厉害了,她只得左右手掌交替向下抹平自己的前胸。
心情有些平复后,张万英走出厨房,来到堂屋,拿起铲锄,深吸一口气,昂首挺胸,路过继祖母家的小门,迈门槛,下石梯,竖穿过彭家大院坝,在院坝东南角走上一条小路后,再走了五六十米后,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有些僵硬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了。
张万英回味着刚才午睡时做的梦,心里还有一些后怕,但是她后来又自我安慰起自己来:爷不是说完全支持我么,我的婚姻大事我自己做主么;娘亲不是经常说现实和梦境往往完全相反么;古人不是说过事在人为么;...。想到这些,张万英的心情渐渐地好了起来,她心情好了起来会加快行进速度,但不是像李安涛等男性那样心情好时或糟糕时那样慢跑快跑,而是可能更适合女性身体外形的只加快迈步频率的快走。
五月的农村已是全世界地绿油油:脚下的大路小路,大小路边的水田,任何一块水田的上水田下水田,上水田边上的斜背坎,斜背坎上的丘坡,丘坡上的坪地,所有大的小的,斜的平的,陆的水的,太阳上午照射下午照射上午下午都照射的地方要么被野花小草,要么被秧苗稗子,要么被玉米蚕豆豌豆...反正都被绿色所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