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是从昨天晚上十一点开始下的,忽大忽小,有停有续,在早上八点的时候停了下来。窗外的晨阳光突然在床尾蚊帐上映射了四条斜斜的光影,十九岁的高悦然揉了揉眼睛,细眯着丹凤眼向竖拉着三条木条的小窗看去,她本想起床,但感觉身体软绵无力,最后还是慵懒地平躺着。虽然昨晚窗外断断续续地下了一整夜的雨,但高悦然一整晚都没睡踏实,不是因为昨晚她的爷和二爷高仁怀吵架的事,是因为他们吵架的事引起的自己的小心思。
昨天晚饭后,二爷高仁怀和堂哥高跃进爷两进来找爷高仁达商量堂哥追求张万英的事。堂哥跟爷说了自己很喜欢张万英,想和张万英处对象结婚的事,还红着黑脸说了自己为了有和张万英相处的机会,找了小姑奶奶骗张万英到小姑奶奶家和自己相处聊天,但张万英看见自己后摔门而去的事。二爷高仁怀接着说他的拧种儿子后来又追着张万英去圆锥尖坡,结果张万英扭头而去,高跃进最后傻傻地帮张家铲了一天玉米地的杂草。这些事说完后,二爷试着说让他的大哥高仁达想想办法,帮帮自己的拧种儿子。自己的爷高仁达说这婚恋是年轻人的事,他无法插手,也不方便插手。二爷听后,就直接挑明了,他让他大哥直接去找张万英的爷张兴仁,说他大哥现在是大队主任,张兴仁是大队队员,而且在集体的时候,大哥是小生产队队长,张兴仁是小生产队保管员,两人共事合作多年,现在还完全说得上话。自己的爷听他的二弟这样说很不为以然,他说即使他厚着脸皮去找张兴仁说服张万英接受高跃进,这样也没什么用,因为这样只会让本来就不喜欢高跃进的张万英更讨厌他。这下子,二爷高仁怀不满意了,他大叫着说高仁达试都没试,就急着给自己的儿子泼冷水了,这完全是对他儿子的婚事一点也不上心,跟不愿意出力。自己的爷急忙解释道他不是不愿意出力,更不是不上心,而是根据现在的情况看,完全是力不从心。二爷高仁怀听后彻底怒了,吵着说他不再认高仁达这个哥哥了,以后再有天大的事也不会求高仁达了,他一把扯起他的儿子高跃进一起摔门而去。
“乖女儿,起床了,都八点半了,白天睡久了,你晚上又睡不着。”高悦然的娘亲蒋岛丽轻轻地推了几下高悦然。
“妈...我还想睡会儿。”高悦然嘟囔到。
“你发烧了么?”蒋岛丽发现她女儿白皙的脸上有些发红。
“没...没有,我只是不想起床。”高悦然说道。
“还说没有发烧,额头都是烫的”蒋岛丽边摸她女儿的额头边说道。
“真的没有发烧,可能就是睡觉睡多了”高悦然赶忙解释道。
“啊!自己都知道自己睡觉睡多了,为什么还不起床?”蒋岛丽放下心了,边轻揪着高悦然精致的直鼻头边说道。
“娘亲,我感觉全身一点力气都没得,爬都爬不起来。”高悦然撒娇道。
“又没生病,怎么会全身一点力气都没得呢?”蒋岛丽像是在问自己的女儿,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宝贝蛋儿,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蒋岛丽停了几秒钟过后,笑着看着高悦然。
“心...心事,我没有什么心事。”高悦然急忙否定道,本来就泛红的脸更红了。
“说!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蒋岛丽边问边把手伸向了她十九岁的女儿的胳肢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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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丰县驿台区八庙公社新宏大队主任高仁达的家跟八庙公社副主任徐如民家,跟新宏大队三小队前保管员张兴仁家,跟新宏大队十一小队搬迁户李定检家都一样,喜欢在饭桌上沟通交流家里的事。
“悦然,听你娘亲说你喜欢八庙中学的代课老师李安涛。”坐在北席的高仁达一点菜都没吃,就端起一小瓷杯在八庙酒厂买的高粱酒仰起头“滋”的一声全吸入自己的嘴里。
“是啊,难道不行么?”坐在西位的高悦然勇敢地抬起头,盯着他爷的脸说道。她本来想盯着他爷的眼睛的,但是她发现她爷的眼睛根本没看她。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刚才一口就喝了大约二十五克六十度高度白酒的高仁达手有些哆嗦地用筷子去夹放在自己面前的一小瓷盘金黄油炸花生米。
“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的么,是她上初一的时候就开始了。”“来,仁达,酒慢慢喝,先吃些番茄炒蛋。”坐在东位的蒋岛丽急忙帮她女儿回答道,说完后从一中磁盘夹了一筷子番茄炒蛋到高仁达碗里。
“我是在问你的宝贝女儿高悦然,你不要插嘴。”一直板着脸的高仁达等蒋岛丽说完后转头对她叫道。
“那李安涛知道你喜欢他么?”这次高仁达看着他女儿的眼睛问到,口气柔和了一些。
“他..他应该不知道。”高悦然低头说道,有一些害羞。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讲。”吃了几粒花生米,又吃了些番茄炒蛋的高仁达这次半仰着头喝了半杯酒,没有再发出“滋”的声音。
“你不好意思跟我讲,你早些跟你妈讲也好耶。”高仁达接着用抱怨的口气说道。
“我们家姑娘不是害羞矜持么。”蒋岛丽边说边拿起高仁达的饭碗给他从一个大白瓷碗舀落葵菜汤。
“还害羞,还矜持!一个女的都主动说喜欢一个男的了”高仁达一把从蒋岛丽手上抢过舀了半碗落葵菜汤的饭碗,口气里听不出责备。
“还不快吃饭,以后不要老是躺在床上,每天都要早睡早起!”高仁达说完,把瓷杯里剩下的半杯酒全倒进了嘴里。“不要单相思,单相思什么时候都是没用的。”他接着说道。
晚饭后,高仁达到屋前刚打好的院坝抽烟,他有一个好习惯,他不在他老婆和女儿面前抽烟,他怕他们咳嗽。背后这三开间四面涂刷白石灰的粘土房是两年前才夯好的,在这之前自己一家和二弟高仁怀一家住在爷娘留下的一所老土墙房子的几间房子里。自己夫妻两个只有高悦然这个自己三十岁才生的宝贝女儿,而早年丧妻的二弟高仁怀却有高跃进,高悦娇,高悦妍三个子女,由于正屋加上偏房总共只有三间觉屋,自己家和二弟家虽然各自开火做饭,分开吃的,但女儿高悦然与她比她大三岁的堂姐高悦娇和小十一岁的堂妹高悦妍晚上是睡在一起的,以前几个孩子小的时候还好,可以亲密无间地睡在一起,后来三姐妹渐渐长大了,有自己的小秘密了,需要自己的独立空间了,不再方便住在一起,终于在一年前,在向高家本家十几家近亲东挪西借后,再由老婆蒋岛丽向娘家几兄弟开口后,在二弟高仁怀和侄子的打头下才夯好了现在这一所三开间土房。唉,自己和二弟的关系一直都很好的,虽然有时候在一些事情上的观点上不一样。昨晚因为自己拒绝二弟让自己帮忙侄子高跃进追求张兴仁家张万英的事,二弟还向自己吵了起来,二弟也真是想当然,这个年轻男女婚恋之事主要靠你情我愿,大人怎么好过度插手,有时候插手还只会适得其反。啊,现在自己的宝贝女儿又说上初中时就喜欢上搬迁户李定检家的二儿子李安涛了,她娘亲让自己找人去为她说媒,也不知道那个李安涛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他...。
“仁达,天凉了,回屋睡觉了”高仁达身后传来了蒋岛丽轻声呼唤。
高仁达没有应声,他看了一眼手上的半截子烟,弯腰把它在院坝上摁灭,转身快步向西觉屋走去。
“你睡那头去。”刚进西觉屋的高仁达发现蒋岛丽睡在了自己晚上困觉的这一头。他们夫妻两个从几年前就开始抵足而眠的,因为神州大地上的农民农活比较重,辛勤的他们晚上易醒,但又想睡足觉以恢复精力好第二天继续干重活。
“我就睡这头,主任——你怕么。”四十四岁的蒋岛丽边说边把被头一扯,呼啦一下盖住了自己的头。
“毛主席说过,与天斗,与地斗,其乐无穷,谁怕谁啊”五十岁的高仁达把趿拉着的鞋一踢,翻身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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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达,悦然的事你想好怎么办了么?”蒋岛丽小声地问道。
“你说怎么办,你生的宝贝女儿你最了解。”高仁达反问道。
“悦然从小就心性强,这点完全随了你。”蒋岛丽在黑暗中笑着说道。
“我的女儿如果不随我就怪了。”高仁达有些自豪地回道。
“那你准备找媒人去李家说媒?”蒋岛丽有些惊喜地问道。
“唉,咱们女儿又没有什么机会,也没什么由头去接触李安涛,只有借助说媒了。”“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我们不找媒人,我来做这个媒人。”高仁达先叹气地说道,后又斩钉截铁地说。
“老高,你真棒。”蒋岛丽边说边捏了一下她老公。
“别闹,你没个够么,我...我明天上午就要去李定检家呢。”
新宏大队主任高仁达最后不是在上午而是在李定检家午饭后才到李家的,从他上午出门到他到李定检家这两个多小时他一直在住在圆锥丘坡顶坪的高仁昌家唠嗑,他的同辈远亲高仁昌还留他吃了午饭。高仁达让高仁昌和他在高仁昌家门前的院坝上边唠嗑边抽烟,最后吃午饭的时候也让高仁昌把饭桌搬到院坝来吃,说是他最喜欢一边吃饭一边唠嗑还外加抽烟,在堂屋抽烟烟气散不了,味道太大。
高仁昌觉得作为大队主任的同辈远亲高仁达难得到自己家里吃一顿饭,刚开始还一定要和高仁达喝几杯高粱酒,没想到高仁达说最近自己喝酒喝得太多了,肠胃不舒服,最后才不得不遗憾作罢。高仁昌有些奇怪,高仁达今天破天荒地到自己家来唠嗑,就饶有兴致地问了些什么春麦收完了没有,油菜打了多少斤,旱田秧都栽了么之类的事情,好像这些事情也不值得平时很忙的大队主任在自己家逗留两三个小时,还有就是和高仁达在院坝唠嗑甚至吃饭的时候,他发现高仁达总是不经意地瞅着自家院坝下那条大路上的行人,好像是在等哪个人,也好像是在躲哪个人。
终于,高仁昌在饭后又陪了高仁达闲扯半个小时后,高仁达说要去冯家大院子看看,要走了。高仁昌当然也不方便问高仁达究竟要去冯家大院子哪家看看,他只是感觉自己有些如释重负,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圆锥尖坡顶坪到冯家大院子可以一直走大路通达,也可以走一段大路后,再走一段路过李定检家的小路到达。躲在堂屋门内的高仁昌看到他同辈远亲高仁达选择了路过李定检家的小路。
高仁达到李定检家的时候,李定检正准备和他的大儿子李安海二儿子李安波出门去麻糖坡栽番薯苗。
“李定检,你儿子李安涛呢。”高仁达冲着弯腰正准备挑起一双装满番薯藤苗的鸳兜李定检气定神闲地问道。
“啊,他回来吃了午饭又去学校了,他才刚走一袋烟工夫呢...你找他有事?”李定检急急地从扁担下钻了出来,有些慌乱地回答大队主任的问话。
“哦,那真不巧,我想问一些他在学校的事,他现在又去学校了,那...那我晚上再来吧”高仁达轻描淡写地说道,转身作势要离开。
“高主任,你来都来了,喝杯茶再走嘛。”李安海赶紧挡在了高仁达前面。他接着转头向着厨房扯着喉咙叫道:“祥珍,大队高主任来了,快烧茶!”
“高主任,你...你还没吃午饭吧。”李安波在李安海叫完后,轻声向高仁达问道。他接着扭头向后厨叫道:“大嫂,先热一下饭菜,高主任还没有吃晌午饭。”
“安海,安波,你们两兄弟不要客气,午饭我在家里吃了的,茶嘛,也不需要,烧点白开水喝就是了。”高仁达边说边向李家两兄弟摆手。他接着有些歉意地向李安波说道“但是,我在这里和你们爷唠嗑不会耽搁你们栽番薯吧。”
“那不会,你难得来一次,我们三爷子一起陪你吹龙门阵。”李安海抢着说道。
“大哥,番薯地昨天下了雨现在正好栽,现在太阳大,等会把地晒干了就不好栽了,我们两个先去吧,让爷在家里陪高主任聊天就是了。”李安波边说边使劲向李安海眨眼睛。
“要得,那高主任就在家里和爷耍嘛...晚上吃了晚饭再走哦!”李安海看懂了李安波的眼睛。说完转身和李安波挑起番薯藤苗提起锄头去麻糖丘坡了。
“老李,走,我们去院坝抽烟,这里抽烟味道重,听说你儿媳妇怀娃儿了。”高仁达看到李安海李安波两兄弟下了李家丘坡连头都看不见的时候扭头向李定检说道,说完就自顾走到了远离堂屋门口的院坝边上。
“来,老李,抽根烟。”高仁达等李定检跟上来后转身先说道。说完后四十五度向左侧抬起左上臂,然后向上一百三十五度抬起左小臂,又再把左手伸进左胸前衣袋,郑重其事地掏出了一包未开封的水仙香烟,这边的右手早就向着烟盒头就了上去。“滋!”高仁达的右手麻利地撕下烟盒头的细条胶纸封,随即右手大拇指食指中指庄重地抽出一只香烟,右手小臂像机械臂一样向右前方一荡,他手指拈着的香烟便伸到了李定检的鼻头下面了。“来,点上。”高仁达用命令的口气叫道。
“啊...我也没火,你...等一下,我去灶屋拿洋火”李定检双手有些颤抖地接过高仁达递到自己鼻头下的香烟后,又转身向厨房跑去。
高仁达在李定检跑向厨房的当口,眯着丹凤眼,右手举起香烟到自己的鼻头下面使劲闻了闻。
“来,高主任,我给你点上。”从厨房里拿了半包火柴出来的李定检跑到高仁达面前双手颤抖地划燃了一根火柴。
高仁达没有吭声,右手把一只香烟塞进嘴里,略低头,就着李定检划燃的火柴,深吸一口气,香烟点着了,这一口吸得太深了,他差点被呛得咳嗽出声来。
“咳,李安涛他娘死了几年了”高仁达清了一下喉咙,他实际上是在强迫自己不咳出声来。
“啊...死了三年了”李定检对大队主任高仁达问自己这个问题感到很意外。
“你们家也是苦哦,你五十几岁正当壮年就死了老伴,三个儿子也年纪轻轻的就没了娘亲。”高仁达有些同情地说道。
“没...没事”满脸皱纹的李定检只能这样随口答道。
“你们家老三李安涛有多少岁了?”高仁达继续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