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愧疚跪地一拜,拜他聚少离多的母亲。
“黑了些,也硬朗了。”李蓉扶他起身,摸摸头,拍拍肩膀,人健健康康的,她便放心了,“放着好日子不过,在外面闯江湖,娘不拦你,也鼓励你,只是总该有个回信,不愿报与陛下,直接送我宫里,他也不会说什么。”
他老老实实低头认错,又马上欢喜地给母亲看自己的好兄弟给他寻的扇子。
李蓉瞧他左手递扇,右手始终缩在袖中不出,也不拆穿,接了扇在手里掂掂分量,又放耳边敲了听听响,笑得欣慰,“倒是交了好弟兄。这扇面可是你画的?”
“大哥上午刚给画的,想着我要来见你,就加紧粘好让我带来给你看。”
“省春还想着我,真同孙皇后一样仁厚……可惜,孙皇后一走,他也不好再来我这儿玩了,除了过年六宫的人聚一聚,陛下带着他,我都见不得他。”想起从前,李蓉眼中光彩不由暗淡,握着扇下的玉,一遍又一遍抚摸。
袁成复最看不得母亲这样,给她添了茶,借机将扇收回自己袖中。“娘,你上午都跟陛下说了什么。”
“听他说,你在外面认识了位女侠?”
一句话让袁成复不知该如何接,他本想旁敲侧击问一问母亲的态度,这下准备的说辞都没了用。
看他作难,李蓉笑了起来,忧愁散去,“娘几时拦过你?可这面还是得见,戴公即便赋闲多年,声望犹在,你外公当年亦是其左膀右臂,怎可失了礼数。至于成与不成,你当人文采飞扬的戴姑娘,愿意委身你一个不知上进的小王爷?”
“娘——”袁成复蹲在母亲面前,颇不乐意地晃晃她的腿,别人这么说也就算了,他哪儿会放心上,自己娘这样调侃,他羞也不是恼也不是了。
母子二人说了许久,袁成复来的时候是申时,走的时候宫墙的影子在石板上拉了好长。永和宫也种着两丛牡丹,盛开时红艳得热烈,夕阳下不可遏制地罩上暮色。
“走吧走吧,小时候没怎么在这宫里睡过,现在更是睡不成了。”李蓉还是没忍住拉了他的右手从袖里出来,瞧手心疤痕交错,眼里满是疼惜,“都不知道小心点儿!”
“没事儿娘,你以前战场上从马上摔了都不叫疼,我这算什么。”
李蓉又被他逗笑,仰脸给他整整发冠,“好小子,你在外面要也这么会说话,我就真放心了。省春身子一直不好,你在崇德宫可要多陪陪他。赶明儿见了戴姑娘,好好赔罪……”
“知道了娘!”袁成复想了想,又掏出扇子,朝母亲一行礼,晃着玉走远了。
天气晴好,身体刚有好转的皇帝请了魏国公戴长峰及其孙女一家赴宴。
廊桥之上,戴晓兰端庄持礼跟在父母身后。走在最前的是她的祖父,有君王搀扶。隔着好多人,她便偷偷转了视线瞄左右的花草、装饰、楼阁。这是她第二次进宫,周围一切仍是新奇。
忽然听到皇帝饭后要陪祖父去赏牡丹,荣耀之事,她的心却提了起来。
对那爽了约的汉王她心无半分好感,还在家同祖父将其数落一通以解心中不忿。可此时就要同真人见面,再想其不思进取、好游山野的传闻,精心梳妆的少女还是忍不住忐忑,一没留神踩了母亲的裙摆。母亲微微侧身,目光稍有责备,她连忙放掉脑中的杂念,重又端正神色。
殿前,三位皇子按次前后站着等候,他们同长辈行了礼,就轮到她了。戴晓兰先看到了太子,仍是那副细瘦温和的样子,礼数周到,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只是脸色不好。
然后是四皇子,吴王,果然同他人所说,生得俊美非常,腰佩宝玉,更显优雅,朝她行礼时,眉眼一弯,仿佛含情,看得她不知觉脸有些发烫。
而汉王,皮肤不如二位皇兄白,走近行礼,看着甚至有些糙。他并没有佩戴腰饰,只由一顶紫金冠束了发,见了先告上次爽约之罪,再依礼说些祝好之词,行为得体,却也无甚特别之处,让她好不沮丧。
好在席间皇帝同祖父默契地不提他二人婚事,只唠些家常。太子和汉王话都不多,多由刚回宫的吴王讲些江浙一带颇为不同的春日盛景。烟花三月,鹭鸟横飞,听得她好生向往。碍于礼节她不得多问,吴王却仿佛知她心中所想,盛情邀请她到封地游览,还说一定让她尽兴而归。
“五弟在外游览一年,听说去了兖州,怎么不再往南走些,到江南看看?”
“弟弟惭愧,被山匪劫了道,盘缠散尽,自然无脸叨扰四哥。”
饱含凶险的话被说得不咸不淡,戴晓兰不由多看了袁成复一眼。
“戴姑娘若到江南,便无需担心匪患。近年鱼米好收成,百姓安居,自然无人做那勾当,即便有,也有官府积极追查教化。”
瞥见主位的皇帝露出笑容,戴晓兰举杯向吴王致意,笑道:“晓兰定然前往做客,将所见成文宣扬,以不负殿下如此尽心垂范。”
作为魏国公孙辈唯一的女子,戴晓兰年纪轻轻便以一纸文章名满京华,诗文之中既有女子温婉秀丽,又继承了父辈开国护国的豪迈大气。每往太学,学子皆争相持文邀约,夹带爱慕词句数不胜数。京城官员拜访国公亦常求墨宝,而成者寥寥。
所以闻其愿著文章,吴王面上难掩喜色。
戴晓兰仍旧得体微笑,不忘再瞧一眼袁成复,见他仍是淡淡,不禁疑其已是神游物外,心下更为不满。
宴席之后,皇帝邀魏国公同游御花园,三位皇子只有太子被准许跟在身后随时供奉。另一侧戴晓兰则是与二王讨论这花草之宜,说牡丹何以为美,又该如何侍弄,恰袁成复对此颇有经验,言谈开朗许多。
正是说笑,戴晓兰被祖父唤去弹琴助兴。她低头行礼,大方落座,略调琴音,以一曲婉转清平调,颂这满园的醉人春光和几位才俊。
皇帝听得高兴,欲以御花园中的极品牡丹赏赐,正合姑娘心意。戴晓兰看来看去,一只黄蝶翩翩飞向一朵青龙卧墨,欣喜一瞬,奈何那花挤在花丛深处。
却听皇帝点了袁成复的名,“仲夏,还不替人取来。”
戴晓兰只觉眼前一花,袁成复已是站在花丛对面,手中多了把扇子,扇面静静躺着那朵牡丹和蝴蝶,扇柄之下一块美玉从容轻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