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这么想出宫?老五有什么好,跟着他命丢了怎么办?小没良心的,你爹可都又给你急病了。”
“那他们一开始就同意,不也不会这样了……”袁平裕越说越小声,半天了又憋出一句,“事已至此,我不出门就对不起我将来要挨的板子!”
“嚯,挨板子,大哥哪敢打你,你爷允了他都不一定下得去手。”袁成梓懒懒散散往榻上一靠,看热闹不嫌事大,“你想好了啊,说到做到,到时候真跟我去了江宁,不准闹着回来。”
已入夏,天亮得越来越早,大清早,袁平裕恹恹地吃了饭,搭着袁成梓的轿子出了宫。昨夜一夜翻腾没睡好,软轿里他托着脸,不一会儿眼睛就睁不开。迷迷糊糊到了宫门口,他下了轿,对着无比高大的朱红宫门愣怔了半天,才磨磨蹭蹭爬上了马车。
车慢慢驶入街面,人声渐多,袁平裕掀开帘子一角,目不转睛地看着。高兴?说不上来,反而沮丧更多些。几日来宫里没再听说什么寻他的事,东宫那边都忙着照料太子身体。今日袁成梓离京,按理做兄弟的,大哥、五弟总该有一人来送行,何况袁成复还亲口保证了,却连人影都没见着。袁平裕真觉得自己没人要了,可是已经出来了,他才不要再回去,那才是丢人,皇爷爷会笑话的。
马车在城里转了一圈,接了人,一行人便往南出城,到南城门外一里的驿站与大队随从会合。
驿站由于王爷光临,闲杂人等能请走的都走了干净,亭长早早在门前等候。袁平裕跟客人坐在同一辆车,路上听人耐心劝解,这会儿已是开心许多,又跟在大人身后问中午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却是袁成复摇着折扇从堂内信步走出。
袁平裕吓得大叫一声,立刻躲到了客人身后。
袁成复看到客人,一愣,随即笑着依次行礼,“仲夏失礼,大哥今晨发热,小弟因而来迟。备了薄礼供四哥路上消遣,没想到戴姑娘同行,倒有些失误。”
戴晓兰自然也没想到会再见到他,回了礼,看了看放在桌上的五坛酒,隔着泥封仍有香味儿阵阵。
“大哥病中,劳烦五弟再跑一趟。”袁成梓笑着招手让下人将酒一一收起,“二十年前西域送来的佳酿,戴姑娘可有听说?”
戴晓兰眼睛一亮,“只道从前文人爱写葡萄美酒,晓兰此行真是承了光,有幸一尝。”
驿站伙计送了水洗手,开始倒酒上菜。四方的桌子,袁平裕要么坐袁成复对面,要么就得坐他手边,他灵机一动,跟戴晓兰坐了一条凳子。
饭菜比不上宫中精致,也是相当用心,咸淡适宜。桌上兄弟二人交谈,随意扯些路途行程,某时又问戴晓兰可有安排,主人路上要多多关照。明明最该操心的是孩童的安全,却不见袁成复提。戴晓兰虽然奇怪,也不好表露疑问,只有善意地照顾小孩儿吃饭。
送行的人没那么多话,饭就吃得快。饭后歇息,戴晓兰带着袁平裕把驿站里外看了个遍。小孩儿在马厩拿了根干草在手里编着玩儿,玩着玩着掉起眼泪,央求她替自己说说话,别让自己被带回去。这算袁家的家事,戴晓兰哪里能插手,又看小孩儿实在可怜可爱,便松了口说帮他看看情况。
前面袁成复则在跟袁成梓把壶中的酒喝完,“没想到晓兰真要跟你去扬州。”
“后悔了?后悔也晚了。”
“这有什么。我有我的决定,她有她的想法,正好。”袁成复夹着空了的酒杯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平裕别拿她来做挡箭牌就好。”
“那可说不定。”袁成梓想到几日前袁平裕怎么鬼鬼祟祟跑到自己那儿,又怎么陈述利弊、保证再三,让自己帮他,“平裕哪像大哥?像他爷爷差不多。”
随从都就了位,驿站门前,柳树荫下,袁平裕拽着戴晓兰的袖子,不敢对袁成复说再见,只敢看脚下的地。他不主动,便是袁成复开口劝回了。
“我不想回去。”袁平裕偷偷看了他一眼,看他还是笑着的,就又梗着脖子说,“我不回去!”
袁成梓笑着拦人,“都到这儿了,去一趟就去吧,跟着我,你还不放心吗?”
袁平裕赶紧接腔,“四叔待我可好了,现在路上还有兰姐姐,我也肯定不会拖他们后腿。”
谁知道袁平裕怎么想着喊“兰姐姐”,差了辈,却又和人心意。戴晓兰脸微红,整整颜色也劝道:“大人尚求从心所欲而不得,小儿天性如此,何必压抑呢?”
袁成复也正色答道:“戴姑娘说得在理。可是,想不想是一回事,能不能又是一回事。”他绕开袁成梓去牵袁平裕的手,小孩儿倏地往戴晓兰身后躲,戴晓兰也不自觉伸手一挡,把人护着。
有戴晓兰隔着,这礼数还是得顾。他嘴角微动,忍了几忍,最后还是笑了,“行,那仲夏不再耽搁二位行程。”
他一放话,袁平裕赶紧拉着戴晓兰往车前跑,戴晓兰忍不住回头,就见他几步跨至护卫身侧,取了箭袋中的箭。不及她发声,那箭已贴着她的小臂、擦着小儿的耳朵,“笃”地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