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庄,乡役所。
数日流转,姜坦又回到了这里。这一次有了身份的转换,丁前的态度截然不同,王虎一通禀,丁前便拄着拐杖迎到门口。
依稀记得姜坦来时的乖巧恭顺,如今却是攻守易形。
“老朽见过姜里正。”丁前昨日便收拾好了行囊,只等和姜坦交接后退场。
“丁里正不必多礼,请。”
姜坦淡然抬臂,数月的压力一扫而空,再观丁前也无气势,只是一苟然求活的小老头罢了。
入堂落座,丁前让王虎把两大箱帐目抬了上来,另有一小箱,底部铺着一层银子,约有百十来两,看起来少的可怜。
“姜里正,老朽从太章十二年接手上渠沟乡书手,至今有二十九年,一应帐目罗列在册,乡库结余一百零四两。请里正查收。”
丁前自知与姜坦有嫌隙,留下一百多两保个退路,也算仁至义尽。当初上一任里正走的时候一个大钱也没给丁前留,而且有三十多两的欠款。
“有整有零,全是银子好啊,丁里正且稍坐,待某查览一番。”
姜坦坐回主案,一卷一卷翻查比对。
“好,好。”
丁前虚坐在椅上,心骂姜坦贪得无厌。
不到半个时辰,姜坦持笔记了一整张纸,都是丁前认不得的符号,姜坦当然也不会告诉他这是速记数字。
“丁里正,太章十二年的帐目有些问题啊!正二月欠乡绅三十七两吊,三月乡绅募捐一百二十九两……乡役吃住外支十三两七吊……秋粮结余十一石……以至冬日乡中大祭共花费六两四吊,应结余七十一两三吊,为何十三年春以四十四两始记,其中二十七两三吊用到何处?可有别处记录?”
年代久远无从查证,姜坦也不管乡绅对丁前的私相授予,但帐目出入总得解释清楚吧。
换言之,私下的糜烂可以归结于丁前的品德作风问题,在公账必须对得上号。
这个要求不过分,要不是衙上交待过姜坦不要大动干戈,他定是要追查到底的。
“姜里正,常言道衙无百日红,你也有还职的一天,莫要断了自己的后路。”
丁前在刚开始的账目记录上没动过手脚,那二十多两丁前记的很清楚,是儿子要去上乾考试时做了路资。
“这就不劳丁里正费心了,若丁里正交代不清楚,只怕要在乡役所待上一段时间了。”
姜坦从一开始就无后路,坑蒙拐骗也好,机缘巧合也罢,姜坦只有向上爬一条路,也没想过回头。
“你……”
“丁里正莫急,账目某还要慢慢看,丁里正且下去休息吧,王虎!”
“在!”
王虎也是个明白人,对二者的份量掂得很清楚,一个是刚学会吃人的豹子,一个是没了牙的老虎,豹子的强硬抢食把老虎的余威全冲散了。
王虎上手把丁前架了下去,不给前任领导丝毫面子。
之后,姜坦花了整整三天时间梳理清楚账目,不谈账目中隐匿的各项出入,仅明面上丁前欠着乡里一千一百四十余两银子。
再见面时,丁前没了脾气,他没想到姜坦隐忍下的阴毒,会如此的睚眦必报。
“姜里正,老朽认栽了,老朽只有四百六十多两,这些钱全给里正留下,望里正放老朽一条生路。”丁前拖着老迈之躯拱手行礼,语气中尽是凄凉。
二十多年到头来一场空,陆陆续续送回家中的银钱已分给几个儿子,四百多两的家底是丁前的养老钱,丁前已经能想到没有这笔钱自己回家会受怎样的白眼,几个儿子谁人又愿意赡养自己呢?大家长的仪威到此为止,无钱寸步难行。
姜坦盯着丁前浑浊的双目,冷冰冰的说道:“不够!”
人的崩溃只在一瞬间,丁前歇斯底里的问道:“姜坦,你真要让老朽家破人亡吗?”
“尔食尔禄,民脂民膏。在位司职你做到了吗?何故在此义正言辞?都是你自己的所作所为,又何故加怒于某?今岁冬仍有乡民冻死路边,追加的秋粮、矿税逼死了多少无辜百姓?他们家破人亡又该找谁?”
姜坦平静的端起茶杯,目光从未移开,原来施暴者也会哭诉,姜坦迫使自己牢牢记住这一幕,定要三思慎行,免得落得如此下场。
“姜里正,老朽实在拿得出别的银子了。”自从卸任之后丁前愈发的想回家,想起了年轻时耕种的二亩簿田,若是种上菜水粮谷也够一家人吃食。
“那就拿出些别的东西,或者你可以不用告诉我,用这些东西在别人那里换些银子,如何?”
姜坦知道丁前手里肯定有不少乡绅们把柄,这些把柄都是能换钱的,越致命的越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