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豆大的雨点打在芭蕉宽大的叶片上，像打更人吃多了酒，发出乱了节奏的打点声。一个习惯了高灯大亮的人，此刻掌着一盏孤灯徘徊在工坊内，只听此人叫道：“好暗啊！”，于是手脚不停，直到点了个满堂菜，兀自觉得还不够。这情景直看得官宦人家出身的公子哥都连连摇头，心想那卖灯油的小贩儿可是乐疯了，除开些歌舞升平的场所，哪有人家这样耗费的？

一个大脑瓜崩儿招呼过来，“摇啥头摇头？把眼睛看坏就不好了，不比灯油值钱？！再说这观里来钱像大风刮的，给他省个什么？”

少公子苦着脸，又笑着说：“娘子你还是关心本公子用眼健康的嘛！哎呀呀！别，别真使劲儿呀！”

“让你肉麻兮兮的，才多大个人啊？我看你画的什么吧。”

“几张装置图。娘子，你给的那些透镜，手持使用确有不便，我便想设计成器具。你看，不如做成这圆筒状一长管，一来固定透镜，二来聚焦光线，应是更称手得用些。两个大尺寸的，便作得长些，来看天象；我又想着，赶路与军事上，若有这望远镜助人远眺或侦察，则添了不知多少助益。只是这单眼观测，始终不及双眼。当不如做成双筒的来，尺寸也要便于携带才好，毕竟器具是与人用的。娘子，你意下如何，可有见解？”

于是，在人类纪元的首个千禧年里，眼前数张图纸，跳脱出类似17世纪欧洲早期望远镜的设计蓝图。这是在小楠完全没有明示的情况下，由沈括自己琢磨出来，望远镜的远近倍数与物镜直径物、目镜交距有关，并用阿拉伯数字附在图纸右下角。虽然还未经实物测试，但数值也与小六子当时给出来的相差不多了。连她王小楠在暑假培训班被二十个学时泡出来的速写技法也已被沈某人剽窃了去。凤眼一瞄，这如假包换的小沈啊，妥妥的北宋民科第一人。你还问我意向如何，我哪里还有什么意下如何呀。

小楠发觉除了实现原理和方法，自己的思路总是被困在一个局里，或许这也是很多工程师们的局限。连小六子都PUA自己说什么，“没有产品思维的程序员不是好程序员”。如果21世纪的同事，产品经理老陈在，他会意下如何？大概会考虑到望远镜，乃至透镜的诸多使用场景吧。会去想着如何张开商业版图，甚至产生何种社会效应，也在他的布局当中。若干份完备的产品需求文档、产品规格说明书、产品设计文档分分钟摆上台面来。但是这些东西，对王小楠来说，可以用一只猪来形容，她是见过猪跑，吃过猪肉，就是没喂过猪，老大难了。

恍惚间，产品经理老陈与三姑娘岛上袅袅姑娘的身影重合在一起。想起那位一边犹豫着，一边慢吞吞讲话的姑娘，会考虑做座钟供不应求的局面，更难能可贵的是，她不仅想到问题，同时又提出了建设钟楼的解决方案。神思一晃，是那玄鹤老道在娓娓道来，将八方来客四面杂事安排的妥妥当当，在20年间就将名不见经传的道观经营得风生水起，不是位运营高手还是什么？待回过神来，一张笑呵呵白皙书生歪着头，脸瞬间变大又退后。得！这位是研发无疑了。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屋内一瞬间亮如白昼，一念乍起，王小楠：我虽不才，身边的牛人却不少！此前的美洲行，就像旅游打卡，那一点儿影响力被时代巨浪拍在沙滩上，还真不冤。或许，要完成混沌工程里的变更任务，需要像这江南雨水一样，须得走日复一日润物无声水滴石穿的路数，我也只有沉浸在这片土壤中去，才有可能实行成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