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括领了吃食,退到墙角,与其他人没两样,蹲下身子开始往嘴里扒拉。小楠急忙发来消息:“做个样子得了,你咋还真喝上泔水了?过会儿,再想法找些像样食物吧。”
沈括回道:“既来之,则安之,即便作戏也需做全啊。另外,此物也不叫泔水,而是酒席剩余,名为‘折箩’。括跟随父亲体察民情时,也曾吃过这个。但凡哪家宴席散后,这折箩都是抢手货,只因百姓们平日里难得荤腥。正是如此杂七杂八一锅烩了。怎么,在未来,人们不吃这个吗?”
小楠:“那时寻常人家也没有温饱之忧。至于折箩,我没听说过,有谁还在吃。不过,那时自有那时的问题,说来话长,以后再和你念叨。”添加剂、地沟油、转基因、预制菜、核辐射海产,这些字眼儿在她的脑海里反复横跳。人们对自己自己下起手来,这一个狠字了得。不过也不容小楠多想,已经又来了人排队打饭。大勺子放下去,在桶里搅和,汤水里飘上来一片儿压牡丹花纹水晶面皮儿,把它捞出来装碗。王小楠一眼瞅到了这块儿残缺的面皮儿,很像是前几天吃过的冰皮儿饼嘛。要做出这种半透明的面活儿来,可得花些功夫。需用到糯米粉、粘米粉、糖粉和植物油混合在一起搅拌均匀,加入开水搅和成面团儿。再将面团分成若干份,搓成小球;再将小球碾成圆形薄皮儿,包入各式馅料,如此还没完。最后一步是将着做好的饼子放入冰室,冻上一个时辰。在没有冰箱的北宋年间,这步最是奢侈。是以,这冰皮饼子已经算是糕点果子中的上品了。由此看来,这份折箩的出处可还不一般,总要上点档次的宴席才有。
忽然间,这一节当做饭堂的通道一侧,一阵吵闹。瞬时通道中又开辟出一道人群组成的道中之道。小楠伸长脖子往那边儿看,想看看到底来的何方神圣!不会是,哎,猜的还真没错,还真是那位什么周师傅。只见这周sir,一身灰布工装,头戴安全帽。咦?那鲜红的马甲不是自己送个卫兴那件吗?怎么跑到他身上去了?周师傅,或者说“周上人”两手向下一压,人群立时安静下来,小楠继续坚守打饭阿姨岗位,并没上去凑热闹,更没仔细听他到底说了什么话,只感觉自己和那群激情澎湃的人群有些格格不入。上人来到她面前,递来一只带着豁口的二大瓷碗。她熟练地操纵着大勺子,只当是寻常人来盛饭。旁边有类似书记官的,在纸上飞快的写写划划,似乎正在记录下这一瞬间的珍贵画面。王小楠一时如看到一场旧影像回放,上人亲切的与众人攀谈,音容相貌如慈祥长辈,还偶尔挑出自己碗里的好肉夹给某位幸运粉儿,粉儿感激涕零地猛点头,每问只应好好好,是是是。
直到收工,入夜休息时,王小楠的脑袋里嗡嗡的,脚就好像踩在了棉花上。不知是不是有意照拂,他和沈括被分到一间独立房间。点亮昏黄的灯,沈括见她有些魂不守舍,倒了一杯水:“好点吗?要拉通你我,做一下数据对齐否?”
王小楠一口水没喝好,差点儿没呛进气管子里去,心想:千万别让这货当领导,绝对是下班点开会的主,道:“说点人话吧!”
沈括:“啊?哪里说得不对了?宝子委屈!嗯,内个,为夫之意是,咱们来梳理汇合一下各自信息。”
王小楠又呷了一口水,缓和了语气:“抱歉,条件反射,听了那措辞,也不知怎的,不自觉就心烦。哎,这水好清凉,可不是下水道里应有的。今天我在厨间洗刷碗筷,用的可是活水!里面虽也有泥沙,却比汴河水还清些。还有,烧饭用的火,非柴非炭非煤,只需要开合气阀。里面用的是沼气。”
沈括:“沼气?可自燃的气吗?我曾在一本书中看过,说西域某地有火井,和娘子你说的沼气可是一码事?”
王小楠:“嗯……,你暂时把它们都理解成可燃气吧,其实成分有所不同。不过,这就又是一个大课题了,咱们先别跑太远了。”
沈括连忙拿出小本本,刷刷的往上面记。掏小本儿的档口,在自己身上嗅嗅,那股子怪味儿还真是经久不散,摇头笑道:“我被派去疏通一条排污管道,宽约七尺,成年男子也可通行。其中污秽在我看来,应是京城日常生活排放。可你看,我等生活之所在,却不曾闻到这股气味儿,水汽也不甚浓重,想来定然是有隔离手段。”
王小楠伸手从墙上抠下一块墙皮,用手指碾碎,道:“白灰的,可防潮吸湿。”
……
两人将见闻与推测一一摆上台面。
沈括感慨道:“好大的工程!如今这地下已不只是汴京的排水系统,当真算是一座城池了!而那城主,就是他!”
王小楠:“人们对他好生爱戴!不过他人很怪,在饭堂的,和我们在高楼所见的是同一人吗?”
沈括道:“几年前,我曾在医馆见过一个接诊病人。此人上半晌是男子,下半晌时,举止仪态全然不同,俨然成了他已过世的姐姐。当他再复男身时,大夫问他后晌言行,他竟全然不知,丝毫不自作伪。旁观看景儿的人都说这是邪祟上身,我却不以为然。”
王小楠:“多重人格障碍,哪有什么邪祟,大概就是这类精神疾患罢。”
沈括道:“应是了。不过这倒不是如今关键。我倒觉得这地下城。嗯,并非一无是处,相反,在人员组织、工事布置上真是可圈可点。说句不该讲的,就是相比大宋城池,亦有高明之处。”
王小楠:“人人平等,劳动光荣,领袖崇拜,还有国际歌。我我我……我不会是又穿越了吧?!”。说着,她一手扶额,额头上青筋跳动,显然有些情绪激动。
“无事无事,娘子累了,便先歇息吧。说实在的,你刚说的那些,我都有些不明所以。”沈括扶着小楠上床躺好,自己坐在床边,一边浏览着什么,一边轻拍身边人后背。他二人囫囵着也不知何时睡着了。迷糊中,听到门外喧哗声起,两人爬起来推门往外看,亮光刺得两人瞳孔一缩。赶紧闭眼,适应了好一会儿,再睁开,便见一条光之隧道,人群欢腾着,游行着。他俩完全没有用力,也不知是怎么被吸进队伍中的。跟随人潮来到一个举架高四五米,貌似礼堂的地方。里头早就搭建了一个高台子。不一刻,台上走上一个人,还是个熟面孔,就是那话务员老许。别看之前让小沈同学给人家怼的,好像这人很怂似的,其实人家说起话来中气十足,略带磁性的男中音,一张嘴就营造出一种信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