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涌青山绿,天晴白沙暖。
蜀地四面环山,裙带两江,滔滔之水自神秀之上而来,注入蜀海。有言道:日月交替煎人寿,不见蜀海潮头涨。云端依旧不老城,只叹青山暗低眉。
望海渡口,一张白帆激波斩浪,逆流而上。柯老爷站在船头,极目望远,百感交集。身边是柯府的大少爷,抱着缆绳,近乡情怯,不知那个定了娃娃亲的苏袖袖是怎般模样,会不会如梦里那般秋水汪汪,柳弱季秀。
锦秀城中的苏府也是张灯结彩,锣鼓喧喧,清灰裹袖的仆役们正在提着木桶,清洗朱红大门前的路面,就连呜咽河边的大柳树,也挂上了红布条。
院内房中,苏老将军换上了绣麟黑锦绸衣,理须正冠,佩虎头刀,蹬青面兽首靴,威风堂堂。昨日晚,他收到老友的飞鸽传书,说明日即可抵达,欣喜若狂,夜不能寐,连夜安排下人布置,铺红三里,如若过年。
苏府喜事那就是锦秀城喜事,老百姓跟着沾光,讨喜钱。苏府门外早就围了个水泄不通,机灵点的商贩已经瞅好位置,挂起了招牌。
苏府内除了苏老将军,最开心的就是二位千金了,她们被夫人穿上了红色莲裙,羊角小辫上还系上了红花,俏皮可爱。小商贩都搬到了家门口,二位千金如鱼得水,嘴里吃不完,手里拿不下,眸光流转。
风车摊前,毡帽少年探出头来:“苏二浅!上次商量的事有着落嘛!”
苏家二小姐吓了一跳,看到是这小子,眼珠都快翻到天上了,小红靴在地上使劲儿拧了拧,呸了一声。
当狗子当多了脸皮自然比城墙还厚,癞皮狗嬉皮笑脸的,从袖筒里摸出一串小铃铛,个个都被他用沙砾打磨得精光,每个小铃铛上还刻了字,“涂山行止“,是某只狗子死乞白赖跟老瓜皮磨蹭来的,别看老瓜皮人长得磕渗,但这几个小字却刻的有板有样,就是不认得。
小铃铛在毡帽少年手里叮当响,小姑娘的眼眸就开始放光了,跃跃欲试,想伸手抢过来。癞皮狗洋洋得意,帽檐都抬高了,露出苍白狭瘦的脸庞。他将铃铛举高,道:“苏二浅,五枚铜钱哦。”
小姑娘欣喜地掏出荷包,但是看着安安静静地躺着的三块铜板,眼睛里的光彩逐渐黯淡。
那癞皮狗远远就知道那青花荷包的分量,他是故意说五枚铜钱的。
他突然凑了过来,贼兮兮道:“苏二浅,三块铜钱也行,不过你得给我说道说道,你们家有什么喜事啊,比过年还热闹。”
苏家二小姐接过小铃铛,轻声说道:“听我爹爹说,他有个好友今日要来府中,还有我姐那个娃娃亲,一块来。”
癞皮狗一听,顿时就不开心了,急忙问道:“你说苏二袖还订了娃娃亲,我咋不知道,我同意了吗?”
“是啊,打小就订了,她那个娃娃亲啊,是……”苏二小姐突然被人捂住了嘴。
癞皮狗脑袋一缩,赶紧拉低帽檐。原来是大小姐驾到,她双目圆睁,狠狠瞪了癞皮狗一眼,拖着妹妹就走入苏府。
癞皮狗想跟过去,奈何门口的两尊护卫可不是吃素的,直接一个“滚”字吓得某癞皮狗拔腿就跑。
呜咽河畔的大柳树上,毡帽少年熟练地爬到长有三根树杈地方,那有一个陈旧鸟窝,幼鸟已经被这没良心的玩意儿换成了铜板,如今鸟窝里藏满了各种铜钱和碎银,还有两颗拇指大的绿松石,看着这积攒两年的财物,癞皮狗才会露出微微笑意。一个人坐在树杈上,看河水浩荡东流,浮光跃金,金鳞栉比。
再过一年就是三年之约,距离他的三两黄金还相差甚远,如果真的是命如纸薄,他就想一个人躺入这呜咽河中,让河水将他带到蜀海里,他本来就该属于那个地方。
……
白帆竞激流,鹭凫携鱼归。
山城渡口,苏师远携家带口,前来迎接好友柯望谌。二人曾是同年及第金科苑,一文一武,皆官居上三品。后苏师远因伤辞官,迁陷小人算计,背负骂名,一怒之下回到了祖籍所在的蜀地,不再沾染官宦是非。最难挨时,只有柯望谌极力维护其清白,冒死力荐,苏师远才没有落得“资敌”的罪名。
此事,苏将军感恩涕零,而今又遥闻好友同遭奸佞小人之诬陷,义愤填膺也悲恸万分,立即飞书豫州,也就有了后来的柯家南迁。
渡船停靠,看着昔日好友俱两鬓斑白,二人相拥而泣,泪湿长衫。
身后两个小人也偷偷相互打量,似有千言万语,又情怯还羞,在两位长辈的引导下,互相见礼,心如小鹿乱撞,脸颈绯红。
苏家老二没有这么多心思,回家路上,拉着她的北川哥哥问东问西,丝毫不见外。
毡帽少年也跟了一路,难得没有说几句尖酸刻薄的话,他第一次知道,天底下还有柯北川这样好看的男儿,长衫束髻,环香佩玉,烨然所神人。
这一天,苏府大摆长龙宴,整个锦秀城中有头脸的人都应邀在内。苏府院中,灯火通明。舞狮弄剑,吟诗作对,锣鼓歇而琴声起,丝竹落而糯莺唱……
后街陋巷,俩叫花子在听墙根。
“老瓜皮,你不是跟那个肤白貌美的三夫人有些不为人知的交情,怎地不去院里混个酒饱肉足呢。”
毡帽少年蹲在那可劲儿挤眉弄眼。
“放你娘的狗屁!老子跟那三夫人有什么能跟你有个铜板的关系,再说,就算老子有那福分,也至于跟你这土鳖虫一起蹲这干闻酒肉香?”
穷酸说书先生摸了摸下巴,突然贼兮兮的说道:“听说你小子喜欢苏家的大丫头,我可跟你龟儿说,人家那是千金大小姐,你就是那街边的臭狗屎,人家看见都觉得你臭哄哄的,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