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的冬天还是相当冷的,尽管并未落下雨雪,湿冷的空气却不断地拍打着裸|露在外的皮肤,街上的行人不禁纷纷裹紧了大衣,步履匆匆。 中国的新年春节期间,大街小巷店铺全都关门,而纽约的新年圣诞节则不同,街上有各式各样的橱窗展,尤其到了晚上,圣诞树被点亮,圣诞老人四处游荡,人潮涌动,灯火通明。 艾俪用毛线帽与羊绒围巾将自己全副武装起来,她站在正进行灯光投影表演的大楼旁边,双手插在口袋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滴溜溜打转。 街道对面有人一边朝她挥手一边小跑过来,艾俪的眼里自然而然流露出笑意,快步迎上去,给了来人一个拥抱。 “等很久了?”格温笑盈盈地伸手探进围巾里摸了摸艾俪的脸,看见她被冰得一个寒颤,“瞧你包得这么严实,把可爱的脸全挡住了。” “你的手这么凉!”艾俪忍无可忍地把她的手从自己脸上抓下来,上下打量了着她仅一件单衣一件外套的打扮,忍不住又抖了一下,“……我看着你都觉得冷。” 格温反握住她的手,俏皮地冲她眨了下眼睛:“走吧宝贝,动起来你就不冷了。” 艾俪是被格温约出来逛街并顺带购买圣诞礼物的。 她们是在那次校园欺凌之后,不知不觉成为好朋友的,只是有那么一个契机,让她们得以与对方交谈,便发现两个人的共同话题有那么多,兴趣爱好有那么相投,女孩子之间似乎有特殊的默契,顺水推舟,一拍即合,没过多久两人的关系便亲如姐妹,形影不离了。 那次欺凌事件也闹得很大,当时在场围观的学生那么多,随便哪一个嚼点舌根,很快便闹得全校尽知,弗莱舍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所有亚裔学生为了让他受到惩罚团结起来上诉,弗莱舍原本在校园里呼风唤雨的地位一落千丈,就连学校报社与电视台,也对他进行了口诛笔伐,但毕竟没有证据,最终也只停留在学生间的小打小闹。 与此同时艾俪也被孤立了,尽管有人赞扬她反对歧视的勇气,但更多的声音,还是对她那句充满偏见的话的质疑。 “就是她,心里一定觉得自己比我们高一等呢!” “多大的人了,还装什么清高!” “都说中国人聪明,可第一名还不是正宗的美国人帕克!” “不就是成绩好一点吗,难道中国人脑子里装得全是数字?” “哇小声点!被她听到又要说自己被歧视了!” 与亚裔学生光明正大闹得轰轰烈烈的对弗莱舍的针对不同,对艾俪的针对是悄无声息的冷暴力,每次经过走廊那些暗地里的指指点点倒也不痛不痒,但当她的储物柜被撬开,教科书被扔进垃圾桶,课桌被画满了涂鸦与一些恶毒的脏话……艾俪还是对这样的学校感到了厌恶。 如果没有彼得、格温,以及班上另一个亚裔女生辛迪·沐恩——她也是一个成绩优异的学生,并且与彼得一样都是学术十项全能团队的成员——对她伸出手,艾俪一定无法在这样冷漠的环境里坚持下去。 艾俪很感激她的朋友们,尤其是彼得,如果不是跟他相遇受到他的鼓励,艾俪也不会敞开心扉,更不会迎来她的另外两位新朋友。 “我必须承认我的错误,人果然还是需要朋友的。”她在给艾轶的信里这样写道,“拥有一个既真诚又聪明的朋友已经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而我竟然不止拥有一个。” 艾轶很是欣慰,她在回信的一开头引用了巴尔扎克的句子:“精神生活和肉体生活一样,有呼也有吸:灵魂要吸收另一颗灵魂的感情来充实自己,然后以更丰富的感情送回给人家。人与人之间要没有这点美妙的关系,心就没有了生机。它缺少空气,它会受难,枯萎。 “你的灵魂终于得到了一点滋养,明明十多年来我都没能说服你,你那友善的纽约邻居却只用半年就做到了——看来美国真是一个热情的国家,刚好能够弥补你本质上的冷淡。 “我真为你感到高兴,我亲爱的妹妹。” 上次的歧视事件也对艾轶造成了影响,她总说双胞胎之间是有心灵感应的,艾俪发了那么大的火,情绪大幅度起伏,还真就让远在英国的艾轶给感应到了,她立刻联系了多拉·恩霍兰,拜托她从任职的学校赶回纽约,察看一下艾俪的情况。 那也是时隔三个月艾俪第一次见到多拉,她甚至是在帕克家吃的晚餐,一进门看见屋里有个人影,差点以为进了贼要命令卡伦开启防卫模式。 多拉对她家的壁炉做了一点改造,艾俪才得以与艾轶进行了一次他们那个世界的“视频通话”,姐妹俩也有这么久没见过面了,尽管一直保持着书信来往,真正看见人的时候还是很激动的——虽然艾轶的脸在火焰里过分失真了。 “别太放在心上,”艾轶说了跟格温同样的话,“你聪明的小脑袋瓜可不能被那种人玷污了。” 艾俪笑着给了她一个无奈的白眼。 她的姐姐在某些地方还真跟格温有点像,可惜,脑子远不如格温好使。 圣诞节前夕,时代广场上的人——尤其是情侣太多了,艾俪和格温逛了一个下午的商场,除了计划中的圣诞礼物与沿路的一些吃食,格温还拉着艾俪试了好多衣服,艾俪走到腿软,再被人流一挤,感觉自己要虚脱了,而踩着一双高跟鞋的格温却还跟没事人一样。 这点也跟艾轶很像,虽然她不怎么穿高跟鞋。 临近黄昏艾俪总算摆脱了“再去下一家店看看吧”的魔咒,格温的父亲开车来接她回家吃圣诞晚餐,艾俪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乔治·斯泰西先生,他是纽约市的警察局长,经常出现在电视与报纸上,他还会亲临很多重大事故的案发现场,受到纽约人民的爱戴与尊敬。 斯泰西先生将艾俪送到家,格温与她道别,车开出去还在向她挥手,又高声说了句“圣诞快乐”,艾俪也笑着回了一声,直到车的尾气都彻底从视野里消失才放下手,又站了一会儿,一转身,几乎跟伫在她背后的彼得撞个正着。 “呜哇!”艾俪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摸了摸自己差点撞上彼得下巴的额头,缓过来便顺手一巴掌拍在他手臂上,“你干嘛呢!突然出现在我背后,也不出声,天还没黑就想吓我啊?” “你跟格温的感情真是越来越好了呢。”彼得幽幽地说。 “怎么?你羡慕啊?”艾俪挑了挑眉,表情看上去炫耀得很欠揍。 是啊,自从有了格温就抛弃了他这个老朋友,连圣诞礼物都不给他捎一份……彼得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恩霍兰夫人今天真的不回来吗?” 他的话题转换得突兀,艾俪却也接得无比自然:“嗯,她当然要跟爷爷一起过,反正我也不兴过圣诞节。”她举了举手里的蛋糕盒,“不过我还是买了一个蛋糕庆祝庆祝。” 彼得愣了一下:“可是梅婶都准备好你的那份晚餐了。”他皱起了眉,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你不来吗?” 艾俪也是一愣,回答倒是很果断:“来啊,”她郑重地点点头,“蛋糕只不过是饭后甜点。” 梅婶的圣诞大餐准备得过于丰盛了——尽管某些新尝试品难以下咽,但,但圣诞火鸡、三文鱼、烟熏火腿等传统食物还是十分美味的,艾俪吃得肚子浑圆,她跟彼得甚至被允许喝了一点酒,那是本叔用红酒跟糖、橘子皮、杏仁、葡萄干等佐料熬出来的,艾俪小抿了一口,并不辛辣,一杯下肚,又香又暖。 不过这之后就有点晕乎乎的了,导致本叔还被梅婶数落了一番。 晚餐过后彼得把东倒西歪的艾俪送回隔壁,再三催促她早点回床上睡觉,艾俪却坚持要等艾轶的视频通话,彼得拗不过她,跟卡伦进行交接,不怎么放心地回去了。 艾俪抱着双腿坐在沙发上,用彼得从卧室里拿来的毯子将自己裹成一个大粽子,她盯着冰冷的黑漆漆的壁炉,昏昏欲睡。 艾俪睁开眼睛。 她茫然地呆了好几十秒才想起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坐在一辆汽车里,驾驶座,停在一所图书馆门口不远处。 车窗外天色还很亮,她回过头,看见彼得忧虑重重的脸,他似乎是在为什么问题而烦扰:“如果你有能力做某些事——做得比别人优秀,”他试探地看了艾俪一眼,接着又低下头去,“那我想出售自己的天分……”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等待一个答案,“……应该也不算是坏事吧?” “那要看是哪种天分。”艾俪这样回答,她伸手拉住准备下车的彼得,又说了些什么,彼得沉思了一会儿,还是下车了。 彼得的身影很快进入图书馆,不再看得见了,艾俪收回目光,一转头,车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该去接彼得了。”她听见自己说。 夜幕降临之后,天空中飘飘扬扬下起了小雪,艾俪将车窗摇下来,有些惊喜地伸手出去感受了一下,雪花落在手心冰凉冰凉的,瞬间融化成一点水迹。 “砰!” 那是仿佛撕裂整个世界一般的一声巨响,艾俪无力地重重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冰冷的雪花落满她的头发,只有从胸口不断逝去的鲜血是有温度的,她听见有人尖叫,开枪的人抢了她的车扬长而去,唯一有所动作的是她身下蔓延开来的血迹,惊慌的路人这才一点点聚集过来,她的身体逐渐变得跟水泥地一样冰冷。 意识恍惚间,有个人紧紧抱住了她,艾俪又强撑着睁开眼睛,看见泣不成声的彼得,她说不出话,只能勉强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不——————!!!!!!” 艾俪睁开眼睛。 壁炉还没有亮起来,她的眼前仍是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