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还太早，医务室里空无一人，彼得和艾俪自行推门进了屋，放下滑板之后艾俪便开始四处翻找，彼得一屁股在床上坐下，取下眼镜捏了捏淤青的鼻梁，告诉她碘酒与棉签都在抽屉里。　　　　艾俪奇怪他对这里如此熟悉，彼得有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毕竟总是受伤嘛……”　　　　艾俪不说话了，她沉默地去洗干净了手和脸——尽管对沾上的泥土感到奇怪，却也没多想只以为是抱着滑板不小心蹭上的——她转回来拿出药水，走到彼得面前，帮他上药。　　　　站着的艾俪要比坐着的彼得高出一截，不太好下手，于是她屈起一条腿半跪在床上，用刚洗过冷水的冰凉的手托住了他的下巴，两人的距离一瞬间拉近到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呼吸的暧昧地步。　　　　彼得下意识吸了一口气，想往后仰却被制住，目光不由自主飘忽起来，虽然摘了眼镜视野一片模糊，可他们靠得太近了，飘来飘去满眼也还都是艾俪，他很少以这种偏仰视的角度来看她，艾俪朦朦胧胧的脸看起来有种别样的美感，而她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阴影，仿佛熟睡的天使的翅膀。　　　　沾了碘酒的棉签碰到嘴角伤口的时候果然还是有点刺痛，一下子又拉回了他的注意力，彼得不可抑止地将视线胶着在艾俪的嘴唇上，而她竟然朝他嘴边吹了口气。　　　　这一定是为了吹走他脸上的沙尘。彼得只有闭上眼睛才能让自己冷静一点，如果不是太了解艾俪的性格，他简直可以将这当做一个引诱了。　　　　“对不起……”给嘴角擦完药艾俪便松开了手，彼得睁开眼睛，两人的距离稍微拉开了些，他实在受不了仿佛隔了层磨砂玻璃般的视界，连忙重新戴上眼镜，终于清楚地对上了艾俪的目光，她皱着眉，似乎在反省，“我不该说那样的话……”　　　　“什么？”彼得不自觉放轻了呼吸。　　　　“就是……”艾俪忽然有点难为情，她的视线不自觉移开了，改变了姿势一转身在他身边坐下，“…说美国人满脑子装的都是性。”她小声又快速地复述了一遍。　　　　“……咳。”彼得想起刚才那个瞬间自己脑海里浮现出的种种画面，决定对这句话不予评价。　　　　“彼得，你也跟他们一样吗？”艾俪又问。　　　　彼得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一样什么？！”　　　　艾俪沮丧地看过来:“——歧视中国人。”吐出这几个单词的时候她的语气又变得恶狠狠的。　　　　“不…当然不。”彼得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艾俪正在这么认真地烦恼着，他必须摈除一切杂念，否则也太不尊重她了，“绝大部分美国人都不会那样想。”　　　　艾俪的眼神明显是不相信的，这也难怪，她刚刚才经历了一场涉及人数众多的种族歧视，彼得决定换一种安慰方式：“至少我就不会。”他看见艾俪的目光微微一动，“——还有本叔、梅婶、哈里……以及格温，他们都不会那样想。”　　　　“以前我对中国的印象只有遥远，与你们的黑眼睛黑头发，”彼得认真地望着她，或许是因为刚刚被泪水洗刷过，她的眼睛看起来要比平常更黑一点，更像那种纯净细腻的黑曜石了，“但现在我知道中国有数不尽的各色美食，中国人也不像传说的那样死板，他们也会开玩笑，而且相当聪明。”　　　　“而这都是因为遇见你，艾莉。”彼得微笑着，给了她一个轻柔的拥抱，“所以开心点吧，至少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　　　　艾俪迟疑了一下才抬起手臂回抱他，彼得的怀抱宽阔到像是能将她整个装进去，他的身上还散发着一点点泥土与药水的味道，闻起来却意外地让人安心。　　　　艾俪的眉头稍微舒展开来，几不可查地扬了下嘴角：“You’re so sweet,Pete.”她在彼得肩膀上靠了一会儿，忽然又说，“你什么时候学会面不改色说这么肉麻的话了？第一次见面明明都害羞得不敢直视我。”　　　　“……嘿！”彼得忍无可忍地放开她，真是从来没见过这么会破坏气氛的人！他忿忿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一愣，仿佛发现新大陆一般睁大了眼睛，“艾莉…你脸红了？”　　　　“没有。”艾俪断然否定，把头别过去，留给他一个冷漠的后脑勺。　　　　彼得忍不住要笑了，原来她只是觉得害羞，才找了个借口来结束这个拥抱？虽然今天发生了这么多糟心事，但彼得此刻却有些庆幸，因为这样他才知道其实艾俪也会哭也会闹，害羞的时候还装作无事发生，别扭得可爱。　　　　——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彼得感觉好心情就像坐上了热气球，飘飘然直升云霄，他甚至戳了戳艾俪的脸颊，触感软软弹弹的：“可惜你的交感神经兴奋骗不了人。”　　　　艾俪回过头来瞪他：“中国人要是都会功夫，这会儿你已经躺在地上了。”　　　　彼得笑起来：“你要是会功夫，这会儿我们也不会坐在医务室——”他很快意识到这句话的不妥，可已经来不及刹住话头了。　　　　艾俪的眸光立刻黯淡下去，彼得简直想给自己一拳，让你嘴贱，这下好了，乐极生悲。　　　　“对不起……”艾俪低下头，盯着自己紧紧交握的双手，“害你受伤了……”　　　　“你为什么要道歉？”彼得忽然有点生气，“做错事的是弗莱舍，把我打伤的也是他，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如果我没有回击，被嘲笑一阵也就过去了，可我骂了所有人，还地图炮了其他不相干的美国人，还让你——”她抬头看了彼得一眼，皱着眉，眼圈红红的，“……让你受伤了。”　　　　彼得张了张嘴，“是我自己冲上去揍他的”，这句安慰没能说出口，因为艾俪的话还没说完：“今天我真的非常生气，从来没有这样生气过——他们有什么资格歧视别人呢？！”她耷拉着脑袋，语气意外地很平静，“当时我已经失去理智了，然后我做了和他们一样的事情——我才发现我内心也是存在偏见的，这让我对自己……感到失望。”　　　　“接着我想起斯塔克先生说的话，要学会承担责任。”她的声音很轻，比起向别人描述，更像是在自言自语，“那时我觉得自己被他欺骗了，认为他很过分，可事实上，我仅仅因为好玩而黑进斯塔克企业的网络很有可能导致重要的资料泄露，是斯塔克先生给了我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希望将我培养为能对自己负责的人。”　　　　艾俪终于抬起头来，目光却望着空无一物的前方：“我有些害怕自己会变成最讨厌的那种人……如果我再遇到这样的歧视——”大概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肯定会再遇到的，我这个人有太多应该被歧视的地方……”　　　　她的手用力到指尖泛白，彼得无法只是沉默地听着了，他分开了艾俪相互掐进肉里的两只手，用力握紧，这让艾俪没有聚焦的眼睛朝这边望了过来：“……可是我想要做个好人，彼得。”她的声音里带着颤抖的祈求。　　　　“你一直都是个好人，艾莉。”彼得尽可能用自己最真挚的眼神坚定地望着她，“只有好人才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为此自责。”　　　　艾俪若有所思地缓慢眨了下眼睛，彼得感觉她经过一番发泄又由他开导应该想通了，于是张开双臂，笑着冲她挑了挑眉毛：“怎么样，需要心理医生帕克再给你一个鼓励的抱抱吗？”　　　　艾俪终于笑了，这回她主动迎了上去，带着感激与一点点羞涩，用力地抱住了他。　　　　“刚刚你就像是我的英雄。”艾俪闭上眼睛低声说。　　　　她就伏在自己耳边，呼吸搔得耳朵痒痒的，彼得一手搂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后脑勺：“别再让英雄担心了，小可怜。”　　　　　　　　“——然后，你们两个就逃课了？”哈里捏着吸管搅动杯里冰块的手顿住了，仿佛听到了什么惊人的消息，“皇后区排名第一的中城高中的年级第一与第二，竟然一起逃课了？”他说到这里，看见两个人用如出一辙的“有什么问题吗”的目光望着他，于是自觉没趣地耸了耸肩，“好吧，专属尖子生的任性。”　　　　哈里喝了一口奶昔，听完他们那段长长的今天的遭遇，终于轮到他发表意见了：“其实我觉得……呃，艾莉反击得很好，”其实他对艾俪不是太能感同身受，“弗莱舍横行霸道了这么长时间，也该治治他了。”　　　　艾俪并不是很想再谈论这个话题，她掀开杯盖拨了一块冰进嘴里，声音显得含糊而懒散：“反正我已经记下了当时在场所有人的脸，”她咬碎了嘴里的冰块，眯了眯眼扬起小恶魔般蔫坏的笑容，“回去就让卡伦黑掉他们的社交账号。”　　　　……说好的想做个好人呢？彼得和哈里不约而同抖了抖。　　　　两个男生聊了会儿昨天的橄榄球比赛，艾俪就安静地坐在旁边又要了一杯可乐，哈里忽然反应过来：“你连斯塔克实习都翘掉了吗？”　　　　“我向组长提出了申请，以后只需要周末去。”艾俪咬着吸管，懒懒地抬了下眼睛，“这样你就不会长时间见不到我啦，我的好朋友哈里。”她又笑得让人背后凉风飕飕。　　　　哈里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彼得又拿他当挡箭牌了，他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却也没否认艾俪的话。　　　　“说到实习，”哈里扬了扬眉毛，故弄玄虚地卖了个关子，“你们猜我在我爸的公司里看见了谁？”　　　　艾俪眼睛都没眨一下，她对奥斯本企业一点也不感兴趣，只有心虚的彼得连忙捧场：“谁啊？”　　　　哈里便顺着彼得给的台阶下来了：“格温·斯泰西！”　　　　“格温？”彼得有点惊讶，“她在奥斯本公司做什么？”　　　　“这我就不清楚了，”哈里摊了摊手，“不过，你知道的，艾莉收到了斯塔克的实习邀请，她作为年级第三名——自然也不甘落后。”　　　　彼得觉得有哪里不对：“我这个第一名还什么都没做呢？我是不是也应该提交一个实习申请？比如号角日报？”　　　　“这你就不懂了，”哈里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将桌上的纸杯重新塞进他手里，示意他别说话了继续喝奶昔，“这叫做女人的好胜心。”　　　　艾俪皱了皱眉，这话听起来不知为何让她有点不舒服，她想起格温站出来帮她说话时凛然的眼睛，鼓着嘴往可乐里吹了一连串气泡。　　　　“反正我还挺喜欢她的。”这句轻声的嘟囔掩盖在咕噜咕噜的气泡声里，彼得和哈里打闹起来，这句话很快沉进了杯底，没有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