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响过,彼得开始慢条斯理地收拾课本,经过今天的争端,他忽然对所有事情都有点提不起兴趣,但一想到待会儿还要潜入各个治安混乱的区域从一大片混混流浪汉之中排查那个犯人,他又强打起精神来。 “彼得…!”即将走出教室之际他被格温叫住了,他回过头,格温本来在跟她的帮扶成员弗莱舍说话,余光瞥见他要走连忙靠近过来,“艾莉的手机无人接听,你到家之后顺便看一眼她家有没有人可以吗?” “当然。”彼得点点头。 格温看着他阴沉的脸色,迟疑着又加了一句:“其实艾莉她没有别的意思……” 彼得再次点点头,没再多做停留,转身离开了。 他当然知道艾俪不是故意要揭开他的伤疤,更何况本叔的死对她自己来说也是无法磨灭的伤痕,但她总是这样,心直口快咄咄逼人……这样终归是容易被误解的。 艾俪总说她不在乎无关紧要的外人怎么看她,可有谁又能真正做到不在乎呢?到最后,会受伤会难过的还是她自己。 ——或许她应该一个人好好冷静一下。 再加上……最近这段时间他实在是忙得心力交瘁了,每天晚上他都偷偷溜出去寻找那个凶手,跑遍了贫民窟、不法分子聚集区甚至黑帮火拼的地方,翻开每一个三四十岁左右的金发混混的衣领,检查他脖子上是否有刺青。可是一连几天过去了,他还是跟警方一样一无所获。 彼得也说不清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在做这件事,理智告诉他应该相信警方安心等消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擅自行动,可情感上他又无法容忍那个可恨的家伙,一定要亲手抓住他才解气。 他现在还只是单纯凭着那一腔怒火在驱动身体,警方动作慢,那就让他来帮忙抓捕,而关于抓住他之后的事情,彼得还没有仔细考虑过,冷静一点或许会亲口质问他为什么要伤害本叔和艾俪,愤怒起来或许将他狠狠揍一顿,如果失去了理智……他也不是没想过要彻底做个了断。——而他现在拥有这个力量。 每当看到形容憔悴的梅婶,每当看到面无血色的艾俪,每当看到饭桌上的空着的主座,每当看到本叔送给自己的那架相机……彼得都恨不得凶手立刻下地狱。 就像艾俪说的那样,有些人是不配活在这世上的。 彼得回到家里,这两天梅婶处理了太多了文件,累得趴在桌上就睡着了,他给她盖了件大衣,蹑手蹑脚地上楼梯,关了门打开自制的机械锁,将蛛丝发射器扣在手腕上,书包一扔换个外套拉上面罩便从窗户爬了出去。 走之前特意爬上恩霍兰家的窗口看了一眼,将艾俪还没回家的消息发给格温。 艾俪会去哪呢……彼得也有点担心,在高楼大厦间荡来荡去的同时一面寻找金发混混一面寻找黑发少女,因为这些地方都是相对不太|安定的区域,很少有学生出没,他并没抱太大希望也并不希望在这里看见艾俪……没想到还真被他找到了。 彼得躲在广告牌的阴影里摘下面罩,悄无声息地落回地面,从后面接近拍了下她的肩膀:“艾莉!”艾俪被吓了一跳,神色戒备地回过头来,往旁边退了几步与他拉开一点距离,彼得讪讪地把手收回来,“你怎么一个人跑这么远…我们都很担心你……” 艾俪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点:“彼得?”她似乎现在才认出他来。 彼得觉得有些奇怪:“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找人。”艾俪说,她的眼里似乎闪过了一瞬的冷光,又好像只是被广告牌上的灯光晃了眼,“你为什么在这里?”她反问道。 “…散步。”彼得胡乱掰了个生硬的借口。 艾俪笑起来,朝他眨了眨眼睛:“我以为你也是出来找人的?” 这是什么意思……?彼得心里警铃大作,难道艾俪已经知道他在暗地里寻找凶手,并且和他做着同样的事?可是就凭她那个弱不禁风的小身板,腰上的刀伤都还没好,真碰到歹徒岂不是去送死?!“艾莉,你……”他紧张地睁大了眼睛,想劝她离开这里,却被她打断了。 “抱歉,看来是我猜错了。”艾俪显出些许失落的神色,很快又收敛起来,“你继续散步吧,我先失陪了。”说着礼貌地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 彼得觉得更奇怪了,伸手想拦住她,却被忽然响起的手机铃声给拉了回来,看也没看直接接通贴到耳边:“喂?” “彼得……!”是哈里打来的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慌乱,像是在跑动中呼吸有些急促,“我看见艾莉坐在一座废弃大楼的屋顶,怎么叫都没有反应!”彼得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话,哈里已经语速飞快地一口气讲了下去,“地点就在我们经常练习滑板的这片区域,底下已经有围观群众聚集过来了,我先去安抚一下她的情绪,你快点来!” 彼得这才有机会说话,可哈里已经匆匆忙忙挂断了电话,彼得还感觉脑子里有点混乱没有理清状况。懵了两秒他猛地抬起头来,那个身影已经不见了。 ——如果哈里看见的那个人是艾莉,那刚才与他对话的这个人……又是谁? 彼得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他烦躁地挠了挠头发,重新戴上面罩,朝电话中哈里所说的地方前进。无论是哈里口中试图轻生的艾俪,还是他遇见的笑眼盈盈的艾俪,都有那么一点奇怪,这份违和感究竟从何而来,彼得也说不明白,但是他所了解的艾俪……并不是这样的。 彼得一个分神,射出的蛛丝没有黏上墙壁,他凭借另一只手的力量荡过去,趴在墙上调转了方向。 偏偏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了一个极似通缉令上照片的男人,他戴着白色针织帽却也没能完全遮住自己的金发,鬼鬼祟祟地,往前走一步四处张望一圈,实在很可疑。 彼得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应该去和哈里会合还是跟踪嫌疑人,挣扎了一会觉得还是艾俪的安全更为重要,刚准备离开,忽然又有所察觉地回过头来,眯起眼睛仔细盯住男人的脖子,那里赫然有一个与凶手同样的刺青。 彼得的瞳孔骤然缩小,想也没想便跟了上去。 哈里挂断电话,继续一步跨三层台阶地往上爬,这种废弃大楼连电梯都没有,害得他只能徒步上楼,因为跑得很急,到顶的时候已经有些气喘。 艾俪就坐在顶楼外圈矮墙的边缘,小小的背影几乎与夜空融为一体。 “艾莉!”哈里大声喊道,她还是像之前一样没有丝毫反应,“艾莉!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楼顶上的风很大,将他的声音都吹散了,哈里只能逆着风朝她一点点靠近,一边大声喊她的名字,“——埃莉诺·恩霍兰!” 艾俪终于有了一点动作,她原本一直仰着脖子僵硬地望着天空,听见他的声音茫然地回过头来:“…哈里?” “是我!”哈里离她已经很近了,却不敢再轻易迈前,“你……你还好吗?艾莉?” “我挺好呀,”艾俪笑得眉眼弯弯,拍了拍右手边的位置,“你要来我身边坐坐吗?这里的风特别舒服~” 哈里飞快瞥了一眼她身后的高空,笑得有点勉强:“我还是算了……” “那好吧。”艾俪略表遗憾地耸了耸肩膀,又回过身去。 哈里感觉自己要疯了,他根本不知道如何跟一个看不穿内心真实想法的人沟通——她看上去比他还开心,甚至心情愉悦地晃着腿哼起了歌。彼得怎么还不来…同为怪胎他或许可以理解她的想法。 可是现在天台上除了艾俪只有他一个人,哈里只能硬着头皮又上前几步:“这里太高了,你不怕吗?” 艾俪发出风铃一般清脆的笑声:“原来你恐高啊,哈里。”她用双手撑起身子,抬高双腿连轴一转,整个人面朝这边坐着了,“其实我也怕。”说这句的时候她还特意压低了声音,左手微曲凑到嘴边,一副“告诉你一个秘密”的样子。 哈里开始觉得她可能才是疯了的那一个,生怕刺激到她,说话更加小心翼翼:“既然你也怕高,为什么不先下来呢?”他慢慢朝艾俪伸出手,“这里的风也很舒服的……” 艾俪盯着哈里诚恳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歪了歪头,接着在他倒吸一口气的惊恐目光中往后一倒——又立刻直起身子:“原来你是担心我会跳楼啊?”她哈哈大笑起来。 哈里还没从刚才那一瞬的惊吓中回过神来,看见她笑得前仰后合,又有点恼怒又担心她会一头栽下去:“艾莉你下来!” 艾莉立刻不笑了:“你生气了吗?”她像是一个知道自己犯了错的小孩子,垂着脑袋正襟危坐,“对不起…我好像只在惹人生气上特别有天赋……” 天哪……哈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唯唯诺诺的小女孩是谁啊?距离上次本叔葬礼见过一面也仅仅过去了几天,那个骄傲自负的小恶魔艾俪哪去了?!哈里斟酌着词句,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温和又委婉:“我没有生气…但是艾莉,你可以先从那里下来吗?很危险的。” “不行的,”艾俪严肃地摇摇头,“反省还没有结束呢。” “反省……?”哈里问。 艾俪点头,又开始晃起脚丫:“每次特别难过的时候,艾俪就会跑到高高的地方来,认真总结自己的错误。” 哈里听得云里雾里:“…你不是恐高吗?” “就是因为恐高呀!”艾俪又笑了,“你不知道吗,人只有在极度害怕时候才会吐露自己的真心。”看见哈里一副还想劝她的样子,她连忙摆了摆手,“别担心啦哈里,为了父母和艾轶,艾俪是不可能自杀的。” ……可是你知道自己现在表现得有多像一个人格分裂症吗?哈里忍住了没有吐槽,他看见艾俪扭过头去,仰着脸望着星空,又开始哼那首耳熟的曲子。 彼得这小子怎么还不过来……知道自己无法说服她,哈里干脆圈起手臂靠在了墙上,然而后背都还没碰着墙,艾俪就毫无征兆地从矮墙上跳了下来,惊得哈里一个没站稳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谢谢你来找我,哈里。”艾俪说,她伸手将满脸震惊的哈里拉起来,微微笑着再次重复了一遍,“谢谢你。” 这个笑容跟刚才以及从前的都不太一样,哈里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你真的是艾莉吗?” 艾俪愣了愣,刚打算回答,突然两个人都被瞬间强劲起来的风压迷了眼睛,艾俪咳嗽着挥散眼前的烟尘,费力地看见尘幕中有个提着什么东西的人喋喋不休地走了过来。 “我刚才好像有听见一首很耳熟的歌?”他哼了两句刚才艾俪哼的曲子,终于找准了调大声唱出来,“Just gonna stand there~and hear me cry~But that's alright because I love the way you lie~I love the way you lie~~”唱完他非常满意地自己点了点头,“没错就是这首歌!其实我更喜欢Eminem的说唱部分,”他用脚打着节拍摇头晃脑了一下,接着万般遗憾地耸了耸肩膀,“可惜我不会唱。” 这个穿着一身奇怪的红黑色紧身衣的可疑人物终于结束了他的自言自语,抬起手臂向这边打了声招呼:“哟嗬两位青少年,我没有打扰到你们的谈情说爱吧?” “……”艾俪和哈里都没说话,警惕地盯住这个不速之客的一举一动,奈何他的废话实在太多了,几乎被说昏了头,也没提取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见两人都没有回应,男人自然而然地改打招呼的动作为挠头:“难道我走错地方了?都怪那个抄袭我制服的小鬼追着我不放…让我想想……”他摸了摸下巴思索了一番,最后直接放弃地冲天上喊了一句,“嘿是这里吗?”问完又自顾自地点了点头,“我就说我的认路本领是一流的……” 哈里用看神经病的眼神地看着他演独角戏,一边悄悄地凑到艾俪耳边让她待会儿跟自己一起跑,艾俪点点头,这人看起来也不像是冲着他们来的,只要趁他不备…… “你们俩哪个是艾…咳埃莉诺·恩霍兰?”艾俪顿住了脚步,惊讶地看向那个疯疯癫癫的男人,同时他也确定了她的身份,面罩上应该是眼睛的部位笑得弯了起来,“噢噢竟然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我把你悬赏的家伙带来了~哈哈!你肯定以为自己的身份不会暴露吧?被我找上门来感觉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刺不刺激?——哦可别吐槽这句用英语怎么说,谁让作者是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呢。”他一边不知道在跟谁说话地碎碎念着,一边把一直提在手里的那个物体扔到艾俪脚下。 那竟然是个活着的人,浑身被蜘蛛丝一样的东西缠绕捆绑着,嘴巴也被黏住,落地后闷哼了一声,惊恐地呜呜着奋力挣扎。 “后面还跟着爬墙小鬼和一群警察呢,是死是活你最好快点抉择。”男人优哉游哉地一手叉腰一手撑在墙壁上,觉得这个姿势不太舒服又换成双手环抱在胸前用肩膀抵住墙,“反正人我是抓到了,酬金可一点都不能少哟。” 艾俪没说话,她蹲下身,翻开那人的衣领,找到了那个独特的刺青,她又拨开男人脸上凌乱的金发,蛮横地撕下蛛网看清了他的脸。 她一生都不会忘记的脸。 在男人的惨叫出口之前,艾俪猛地一脚踩在他的喉咙上,她听见哈里的惊呼、另一边看热闹的欢呼与掌声,以及脚下的凶手难受的咳嗽,短短闭了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