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幽说完掉头转弯跑回狗洞处,把李金銮弄了进来。
见着他好似将要醒转,她面上一喜,将他彻底推醒,拖着他跑到了李紫台面前。
“哥哥,你没事?”
李金銮看见哥哥活生生地站在面前,嘴角一撇,眼眶含泪,好似又要哭出来。
“快,你们快走。”
“李紫台?你怎么了?快走啊!”
云之幽刚想掉头,却见李紫台还呆呆站着不动,忍不住长眉一挑,疑惑问道。
“云儿,金銮交给你了。”李紫台抬眸,眸中神色清醒,却也灰暗。
他站在阴影光雾中,身上血迹斑驳,比血迹更令人难以启齿的,是一片片混合着血色的干涸白浊。
云之幽蹙眉看着他,看着他一向挺直的脊背仿佛中途弯折,仿佛看见一只一心想要飞向太阳的雏鸟被突然其来的暴雨打湿翅膀,坠落在地。竟好似再也,飞不起来了。
曾经,她还揶揄过他过于刚直,从不肯低头弯腰。当时他怎么说的来着?
他坐在堆满了垃圾的臭水沟旁,明明角落暗不见光,他却坐得端正笔直,仿佛这里不是盛满污秽臭气熏天见不得光的避难所,而是被阳光堂堂正正眷顾的明镜高悬堂。
他笑得生机勃勃意气风发,一口咬下刚刚誓死捍卫下的半个沾满黑泥的肉包子,嘴里明明含糊不清却又好似异常清明地得意道:“我李紫台怎么能低头折腰?我以后可是要当个大将军的男人!你放心,等我以后当了大将军,我一定要让每个小乞丐每天不用打架就能吃上半个,哦不,一个!一整个肉包子!”
而此刻,那个高昂着下巴,发下要让小乞丐们每天都能吃到一整个肉包子宏愿的人,却垂头敛目,看着身前二人,惨然一笑,喉中是嘶吼过度的喑哑干涩:“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二。”
说完,他一把夺过云之幽手上小刀,向胸口插去。
“扑哧!”
刀进肉的声音,和滚烫的鲜血。
“哥哥,姐姐,呜呜呜……”
“云儿,你——”
李紫台手突的松开刀柄,嘴唇抖了抖,禁不住踉跄后退两步。
云之幽龇牙咧嘴地笑了笑,暗暗咬了咬牙,一把将插在左手背上的刀尖拔下,随意用怀中剩余的油布条将伤口紧紧裹了几裹,才抬眸看向李紫台。
“你他娘的——”她再次冷吸口凉气,却吃进一嘴烟气,不由又怒地踹了他一脚,“有病啊!”
她身量够不到他的衣襟,将他又是一脚踢得跌坐下,才一把扯住他衣襟,往后方墙上一抵。
“你给我看清楚了,你的命,现在还活着!明白吗?”
“疼吗?”她又踹了他一脚,见他条件反射似的一缩,才冷笑道,“还知道疼啊。”
“别人想活活不了,你能活却寻死,是觉得新鲜还是刺激?乌鸦巷每天饿死的那堆人,要是知道你这么浪费存活机会,怕是死了都能气得闭不上眼。”
“你以为你演话本子呢?被玷污了清白的黄花大闺女以死明志?放屁!你不是厌恶那群狼狈为奸的狗官么?你不是仇视这草菅人命的世道么?你不是一向想当大英雄么?怎么,怕了?想死回去阴藏地府给那帮恶鬼提鞋?”
“连活都不敢活的人,凭你也配?”
连活都不敢活的人,凭你也配?
李紫台倏然抬头,眸亮如星。
云之幽看了眼渐小的火势,松开他,向另一边走去。
“既然死不了,就给我好好活着。”
走出几步,她又突然顿了顿,最后提醒道:“我会尽我所能拖延时间,你赶紧带着他走吧,进林子里避一段时间。记住,尽量避开官府和人群。”
“有时候,活人比野兽更可怕。”
云之幽踉跄一步,慢慢想道,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失去理智抉择,行冒险搏命之事。
知书姑娘从不约束她博览群书,兵法杂学药籍……她看的她那里都有。那清雅的女人从来都说,书能令人宁心静气,时刻保持理智与冷静,如山之巍然,水之流深。
然而这几年教导养气,竟抵不过别人一句赤子关切之言。
云之幽悠悠叹了口气,觉得有负所望。
亲身亲历,这世道果然,人情复杂。
不似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