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辰星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火焰,直到烧烫了自己的手,才将其扔下。
辰星斗篷的帽檐压的很低,遮着自己的面,跟随着柳征一路辗转来到了天牢前。虽是天牢,但关的人却不是寻常人,规格却较寻常牢房干净的多,只是依旧掩不住那股子像腐烂木头的腐臭味。
辰星随着柳征缓缓走进了天牢,这份熟悉的感觉瞬间让辰星回想到了很久之前,自己也曾到过牢房,也是去看一位犯人的,不过那是并州的府衙牢房,看的人只是一个小小的官职,但是辰星却至今都记得那人的名字,齐良。那是自己第一次觉得自己也有着无情冷血的心性。
前方行走的人停了下来,打断了辰星回忆的思绪,辰星知道,太子此时一定就在自己面前的牢房里。
“柳征,柳老大人,你是来看望本太子的吗?”景子珒看着牢门外的光线灯火越来越多,借着灯光,看清了来人。
“虽说你已经被废了太子,但是老夫还是要尊称你一声大皇子殿下。”柳征看着牢里的景子珒,尽管在这囚牢之中,但是还是掩不住那份天然的贵气和傲气。
“还说这些做什么,难不成大人还真的是来与我叙旧的吗?”景子珒冷笑着说道。
柳征闻言,没有回答,而是看了看一旁的看守。
“把牢门打开。”柳征吩咐道。
“是。”看守应声上前打开了牢门。
柳征和辰星走进了牢房之内,柳征挥了挥手,示意闲杂人等退下。
“你又是谁?”景子珒抬眼看着一旁身着斗篷看不清脸的人,想着应该是个女子。
辰星闻言伸手摘下了帽檐。
“殿下安好。”辰星这么说着,却完全没有见礼的意思。
“辰星姑娘能来这里还真是让人深感意外啊,不过倒也在情理之中,我曾经想要你的命,现在我却要了我自己的命了,你自然是要来看看的。”景子珒坐在一旁,手撑着面前一张有些破败的木桌上,不屑地笑了笑。
“柳征大人,辰星有一个不情之请。”辰星闻言,转身对着柳征请求道。
“你想做什么?”柳征继而问着。
“柳征大人若觉得为难,这件事辰星愿意替柳征大人办了。”辰星看着柳征,如果柳征能够相信的自己的话。
“罢了,这件事谁做都一样,交给你了。”柳征说完,便将手中的小瓷瓶悄悄递给了辰星。
“多谢大人成全。”辰星尽管明面上说是替柳征做了这件事,但是自己明白,想必柳征心里也明白,有些事情,是自己一定要和景子珒做个了结的。
牢房内,只剩下了辰星和景子珒两个人。
“真没想到我景子珒最后一个看见的人竟然会是你……”景子珒在庙堂浮沉多年,一眼便看出了辰星的来意。
“殿下已经明白辰星的来意,那就再好不过了,免得辰星不知道该如何对您开口。”辰星走到景子珒的对面坐了下来。
“怪不得人人都说要斩草除根,果真是如此,你侥幸从我手里死里逃生了一回,转眼就要来要我的命了,天道轮回啊。”景子珒看着辰星感叹着。
“是啊,我能侥幸从殿下的手里死里逃生,但是没办法逃生的人要怎么办呢?”辰星的眼睛直视着景子珒,眼神中的寒气一点点聚集。
“对,景子璃和非晚是我杀的,反正我都要死了,我也不怕告诉你。”景子珒看着辰星冰凉如霜的眼眸,心里却生出了些快意。
“为何?”辰星按耐着自己,逼着自己冷静的问道。
“为何?你居然问我为何,景子璃的上位是我一落千丈的开始,你觉得我能放过他吗?梁王处处压我一头,在多少人眼里他早就把本太子压的死死的了,我岂能容忍非晚这个几乎可以确定梁王登基的助力因素存在!而且是她,也是你逼死了皇后,逼死了我的母后,我怎么能容得下,我怎么能容得下!”景子珒一开始的随意渐渐变成了咆哮,最后化为了拍案而起的愤怒。
牢门外的柳征和守卫听着这动静便立即走了过来,查探着情况。
辰星看着牢门外的人摇了摇头,示意没事。牢门外的人这才看了一眼余怒未消的景子珒离开了。
“殿下可知有句话叫做多行不义必自毙?”辰星抬眼看着景子珒,缓缓地说道。
“那又如何?我只信成王败寇。”景子珒不屑地笑了笑,重新坐了下来。
“我此番来最主要的目的是想问一句殿下,为何会落得如此地步?”辰星已经不想再和景子珒谈这些关乎信念的问题,继而直奔了来意。
“可笑我设计无数,最后栽在了梁王这个匹夫手里,他这一招够狠。”景子珒虽然恨的咬牙切齿,但也很明白毕竟回天乏术了。
“若不是殿下逼人太甚,也不会遭此横祸,被人设计陷害至此。”辰星面无表情地说道。
景子珒闻言脸上带着几分绝望的苦笑,但随即忽然间瞪大了双眼看着辰星。
“你知道我是被陷害的!你知道是不是,辰星,辰星姑娘,你帮帮我好不好,我不想就这么死了,我不能就这么死了,你去和父皇说,我真的是被陷害的,我真的没有举兵逼宫,我没有谋反……”景子珒满眼希冀地望着辰星,声音中透着几分哀求和不甘。
辰星抬眼看着景子珒忽然间转变的态度,面前的这个人是一度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太子殿下,如今这般境地,实属可悲之极。
但是辰星心里觉得景子珒有多少分的可悲就有多少分的可恨。因为也是面前的这个男人当着众人的面给自己下毒,也是面前的这个人杀了好不容易才得以安逸的非晚......
这么想着,辰星内心一股强烈的报复的恨意悄然而起。
“辰星一直在小竹园内养病,那天的事,辰星知道的实在不多。”辰星带着些歉意看着景子珒。
“那天的事根本不是那样的,造反的不是我,是梁王!”景子珒焦急地解释着。
“殿下这么说,可有何证据?”辰星继而问着。
“梁王一早便在训练亲兵,还买下了泰安坊,他借挖酒窖之名,挖通了进入皇城的密道,他还意图在格妃生辰那天行此谋反之举,我是去护驾的,并不是去逼宫的。”景子珒就像是抓到了最后一丝希望一般,拼命解释着。
“可辰星知道的却是太子带兵闯宫,阻止不成,太子殿下持兵器一路闯到了宣政殿。”辰星皱着眉质疑到。
“当时事发紧急,我已经得知梁王的人已经通过密道直奔皇城了,我没办法只好直奔皇城,结果在宫门前遇到了梁王,他和裴琦一定是早有勾结了,拦着我不让我进宫,我想着再不闯进去,怕是真的会让梁王这个小人得逞,这才不得已动了武。”景子珒回忆着那天的事情,现在才知道那个时候自己早已经中了人家的计了。
“所以最后殿下一路闯到了宣政殿,见无人,又去了太和宫。”辰星接着景子珒的话往下说道。
“是,当我看见一切都如同平常一样之后,便知道自己闯下大祸了,还没等自己想好要如何解释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完来了......”景子珒至今都仍记得当时自己被团团围住时崩溃的心情。
“然后便是陛下的雷霆之怒,所有和殿下交往过密的官员都受到了牵连,不过最后将殿下以及殿下最忠实的支持者谢大学士逼到绝境的却是谢家大公子谢子逸的一封陈情书,上面条条款款写下了这么多年来殿下的种种事迹以及自己不得已与殿下为伍的内情,最后上书辞官周游四海去了。”辰星提起谢子逸,眼神里多了一份黯然。
辰星心里对谢子逸除了无尽的感激之外还有着最深的愧疚,自己这一生亏欠谢子逸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只是谢子逸最后挥手一走了之,潇洒的同时也让自己的愧疚和遗憾此生都再难消失了。
“是啊,千防万防,我竟没有想到害我最深的人会是他.......”景子珒一听见谢子逸的名字眼神里便充斥了无尽的恨意。
“不过,辰星还有一个疑问。”辰星说着便站了起来,往牢门的方向走了两步。
“什么?”景子珒问道。
“殿下明明知道梁王的人是从泰安坊的密道进入皇城的,为何非要硬闯宫门,而不尾随而至直接抓个现行呢?”辰星反问着。
“因为......”景子珒赶忙开始解释,却没有讲话说完就被打断了。
“因为泰安坊着了大火,谁也接近不了,就算等火势熄灭了,废墟掩盖,清理还需要时间,根本已经赶不及了,所以为了阻止梁王逼宫篡位唯一的办法就是直闯宫门。”辰星走到了牢门前,转身定定地看着景子珒。
“而裴琦完全不知情任何事情,梁王也只是在那个时间点去找了裴琦,便看见了气势汹汹想要闯宫的殿下,裴琦阻拦本是应当的,梁王配合着裴琦阻拦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在知道隐情的殿下您眼里,裴琦和梁王所做的这一切就是预谋好的篡位行为,于是便不管不顾,大打出手,闯入了宫中。”辰星没有理会景子珒有些惊讶的眼神,自顾自地说着。
“于是殿下便成了闯宫夺位的谋反逆子,梁王反倒成了救驾有功的忠诚孝子,空口无凭,不管殿下怎么解释,人们也只会相信眼前见到的。”
“再有便是这件事中至关重要的一个人,谢子逸,调查泰安坊的事是谢子逸负责的,我相信殿下一定百般解释过泰安坊有异,梁王挖了密道潜入皇城,自己是为救驾而来,但是众人只会觉得你是在事败之后反咬梁王,而且无论多少人去调查泰安坊都不会发现有这样一条密道的,因为谢子逸一直都在骗你,泰安坊只有一口小小的酒窖从来就没有什么密道......”
“你,你怎么会……”景子珒听完辰星一大段话,整个人彻底怔住了。
辰星笑而不语,只是背着光站着,静静地看着景子珒。
辰星看着景子珒的眼神由惊讶变成了惊恐,接着便慢慢染上了嗜血的愤怒。
“是你......是你!”景子珒听着辰星的话越听越不对劲,才猛然反应过来,梁王那厮何时会有这般计谋,原来害惨自己的真凶就是眼前这个女子。
“看守。”辰星对外喊了一声。景子珒像发了狂一样向自己扑过来,还好自己已经退到了牢门前,和景子珒已经有一段距离了。
牢门被迅速地打开,景子珒在碰到辰星前的一刹那便被几个孔武有力的看守拦住死死地压在了地上。
柳征走了进来看了一眼辰星,又看了看地上情绪失控了的景子珒,叹了口气。
“来人,灌下去。”柳征伸手问辰星要回了方才那瓶药,递给了一旁的看守。
景子珒看着看守拿着毒药越走越近,两眼瞪得格外的大,眼神里写满了惊惧、愤怒和不甘。
辰星和柳征站在一旁,亲眼看着景子珒被灌下了毒药。辰星不知道柳征此时内心有什么想法,但是自己却一点感觉都没有,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也没有世事无常的悲伤,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景子珒无力挣扎的模样。
“这药有个好名字,叫破晓,至于他为什么叫破晓,我想殿下自己会明白的。”柳征看着景子珒将所有的毒药都被灌下去之后,便上前解释了一句。
景子珒剧烈的咳嗽着,甚至跑到一旁死命地抠着自己的喉管,试图将毒药吐出来,可是直抠到见血,也再难吐得出来了。
“辰星姑娘,老夫在外面等你,放心,他已经没那个力气可以伤到你了。”柳征说完,便带着一众人离开了牢房。
辰星瞧着景子珒有些艰难地爬了起来,走到了睡觉的席床旁,扶着石床努力地想要站起来,但是尽管毒药还没有致命,已然让其瘫软无力了。
辰星缓缓走到了景子珒身旁,单膝半蹲了下来。
“这么好的计谋,不亲口告诉殿下,辰星心里分外过意不去。”辰星轻声说道。
景子珒有些艰难地抬起头,看着辰星的眼睛像是染了血一般通红。
“对了,还有件事,谢子逸其实不应该叫谢子逸,他叫景子逸,他是与你血脉相连的兄弟,他是陛下和谢渊妻子的孩子,是谢渊最不能容忍却也是谢渊必须容忍的存在,难道殿下从未发现谢子逸和谢渊之间的嫌隙吗?”辰星直言说着,景子珒已然这样了,自己这些话也不需要对其隐瞒一二了。
“景子逸……”景子珒听闻辰星的这句话,瞬间瞪大了双眼。
“谢子逸是我安排在你身边的人,而且也不妨告诉殿下你,我自始至终,都不是梁王的人,只可惜,您看不到秦王殿下称帝的时候了……”辰星长舒了一口气,淡淡地说道。
景子珒瞪大着双眼,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抬起了手,却只抓住了辰星的衣袖。
“殿下是不是觉得很痛苦?辰星拜殿下所赐也曾有过这般体验,不过我想一定不及非晚和景子璃死前那般,他们至死可曾知道是殿下你下的手,非晚她到底是欠了你什么?!非要死在你手里不可?你们害了她这么多年还不够吗?她都回兰钊了你还不满意吗?!”辰星说着说着情绪再次冲破了自己的理智,愤而起身,将被景子珒抓住的袖子奋力一耍。
辰星说完,咬着牙让自己冷静下来,自己的愤怒和悲伤无论怎样做都排遣不了,就算杀了景子珒仍然无济于事……
“你简直死有余辜……”辰星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濒死的男子,冷声说道。
辰星说完便提步往牢门外走去。
“谷莀……”
一句来自背后的呢喃瞬间让辰星准备走出牢门的脚步停在了原地。
“你说什么?”辰星转身问道,用极不不可置信的口吻。
“斩草除根是他跟我说的……杀手也是他派去的……”景子珒极困难的说完了这些话,便倒在一样,只剩下了苟延残喘的气力。
辰星分不清景子珒最后这一句话是对自己的报复还是对自己的坦诚,这句话不仅在自己的心里狠狠地扎进了一刀,甚至拉扯开了自己以前所受的所有伤口。一瞬间所有前尘往事都在脑海里盘旋纷扰。
谷莀,竟又是谷莀!
辰星蹒跚着往后退了一步,扶着牢门支撑着自己。
过了好一会,辰星才木讷地走出了牢房,将自己的斗篷上大大的帽檐带上,遮住了自己的脸和一切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