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计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道：“不是不是，一般人都不知道。我们东家识得一个大法师，那个大法师现在还在到处找真的与愿印，有一次喝醉酒不小心说出来，被我们东家听到了。一般人都只当这是个普通印章，就是彩头好而已，盖着玩的。”

芒芴道：“那你和我说了，我再告诉别人，不怕大法师听说，来找你们东家算账？”

小伙计更加神秘了，“一般人我都不说，这不是和小郎君有缘吗？看小郎君也不像是胡乱说话的人，我自然信你。”

芒芴嘿嘿笑起来，“原来咱们俩个都不是一般人。你这个印章怎么卖？”

小伙计道，“这印是墨玉所制，因为小一些，并不贵。”他伸出一根手指比了比。

芒芴睁大眼睛：“一个铜板？”他这么不值钱吗？连一张饼都买不到。

小伙计忙摇头：“哪能哪能，是一贯钱，光这块玉也不止一个钱啊，何况请的都是极有名的刻章师傅，小郎君说笑了。”

芒芴点点头，还算凑合吧，至少能买许多饼了。他扔下印章，又去看别的了。小伙计道：“便宜点也行，要不你给八百。”芒芴摆摆手，不再理他。小伙计颇为失望，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嘴也撇到一边，果然是个穷小子，亏他费了半天唾沫。

看了一圈，郁离踏着楼梯去往二楼，有个青年人立在楼梯旁，点头招呼。

一面墙挂着许多字画，前面摆着一张大大的画案，另几面墙上都是通体的大书柜，陈列着一些装订精美的书册。中间有个小几，几个蒲团，一个中年人坐在蒲团上，一边喝茶，一边看书，不时摇头晃脑的赞叹几声，眼也不抬一下。

郁离到书画前仔细看了一遍，山水、花鸟、人物、鞍马皆有，真、行、草、篆、隶毕集。

其中一副海上仙山图，郁离近前细看。只见澹澹沧海，渺渺仙山，翩翩鸾鸟，绰约仙子隐其间。工细巧整，动笔形似，远山近海，咫尺千里。

芒芴四处乱看，看了一圈后，凑到郁离跟前，顺着他的视线也盯着画看，还指指点点，“这个子潜先生是谁？画的挺美，只是这块石头有些蠢笨，缺少灵秀之气，不及吾老人家本体多矣，不像什么仙山上的石头。”

郁离回道：“这是前朝的山水大家，距今已经一百多年了，他的画存世不多，没想到这里竟有。”

芒芴反驳，“不能吧，这纸看着也就五六年，再看这墨色，画上去也就五十天，哪里有一百多年。”

郁离一听，低声道：“这你也能看出来？”

芒芴得意的朝他眨眼，“那当然，这算什么。我还看得出来这种纸是树皮和稻草所制，这墨里有树油，嗯，我闻闻，还有两种什么兽的油——”

话未说完，感到有人靠近，二人齐齐转头，看到刚坐蒲团上看书的中年人已悄悄凑到他们旁边，一双细眼中冒着精光，正盯着他们。那人见他们发现自己，低声问道：“两位小郎君看出什么了？”

这时，突然一个高亢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唉，李十三，听说你已找到了子潜先生的海上仙山图，快给我看看。”

一个青年人大摇大摆的上了楼梯，他头戴软幞头，鬓簪石榴花，身着如意暗花圆领袍，腰系镶金穿玉宫绦带，脚蹬嵌宝厚底鹿皮靴，面白唇红，风流俊俏。

中年人李十三闻言，忙迎过去，满脸漾出笑来，道：“唉呀，我道是谁，原来是九郎，您是有顺风耳吗？消息当真灵通。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青年人姓石，家中排行第九，交流广阔，熟识之人均其为石九郎。他手中折扇刷的打开，笑道：“莫要废话，快把画取出来，让某瞻仰一番。”

李十三叉手躬身，把九郎引了过来，见郁离二人扭着头呆呆的看着他们，也不知让个路，刚又听他们评论画的真假，心中不悦，便过来用肩膀一顶，想把郁离顶开，好把地方腾出来让给石九郎。未曾想他自己身量不高，比郁离差了一个头，他的肩膀顶在郁离的胳膊上，不但没顶动郁离，倒把自己弄得趔趄了一步。郁离明白他的意思，主动向旁让开，去看其它的画。

李十三见他识趣，也不多说，给门口站着的伙计使了个眼色。那伙计走过来跟在郁离二人身后，不错眼的盯着他们。

石九郎瞥到郁离二人，只见他们穿着朴素，并不在意，来到画前，从上到下细看，一边看，一边点头赞叹。

看了一会儿，石九郎转头看向李十三，二人心领神会，伸手相握。他们的手藏在宽大的袖子里，只见袖子微微颤动，石九郎一直微笑，李十三则一会儿瞪眼，一会儿咧嘴，一会儿又皱眉。

芒芴看的奇怪，倏的窜到他们跟前，掀起袖子，看了一眼，又把他们的袖子盖上，倏的窜了回去。

这一番动作就在霎那之间，二人只觉眼前一花，手上一凉，却并未发现异样。最后他们终于松开了手，李十三笑容满面，叫伙计拿最好的香樟盒子，把画用叉子从墙上取下来，细心卷好系上，套好布袋，放到盒子里。

李十三又拉住石九郎，把他带到角落一幅画前，道：“九郎啊，这幅青松居士的松下对弈图，在这里挂了也有将近两年。别人都嫌不好看，只有周员外听说是当代名家，一幅万金难求，想要买回去妆门面，谁想当天他带着小孙子来，那小孙子一见这画就哭，结果也没买成，要不您老人家帮个忙，如果能出手，咱们五五分。”

郁离一直注意着这边，见画的是一个老翁，一个青年，坐在松树下对弈，老翁和青年衣衫半敞，露着胸毛，相貌十分奇特，眼睛长在额头上，嘴巴歪到耳朵旁，身形一个佝偻，一个后仰，腿极短，腰极长，整幅画构图怪异，难以评价。

石九郎摸摸下巴，面露难色，道：“这里不比都城，识货的人少，不行您再挂些日子，说不定有人能品出这画的好处。”说着一使眼色，附耳低声道：“谁来看画，你就告诉他们，青松居士的画可是羌梁国大国师都夸过的，在那里能卖一百金，你这是捡漏捡的，便宜多了。青松居士的画向来是要细品，要有悟性，没悟性的人看不懂，说不准就能卖出去。正巧这两日他就要来此处，你来找我姑姑，让你们见上一见，到时候再宣扬一番，说不定就卖出去了。”

说完，甩开李十三，见那盒子已装好，过去接到手里，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扔给他。

郁离见李十三接的时候明显手沉了一下，看来给的是金子。难道这就成交了吗？也没看到他们说什么呀？芒芴打开他们袖子他也看到了，只见他们的手指紧紧的扭在一起，别的也没看出来。本来他还想看看这样一幅画值多少钱呢，这个世界他已经看不懂了。

“这位兄台。”他叫了一声，跨步过去，想提醒那位石九郎，这画是仿的，并不是子潜先生的真迹。不想那位李十三一直防着他呢，一转身挡在他身前，回头对石九郎叉手道：“九郎慢走，我这还有客人，就不亲自送了。”

石九郎回了个礼，“无妨，无妨，有空再聚。”转身走了，伙计殷勤相送，直送到门外街上。

郁离后面的话也没机会说出口，芒芴心领神会，从李十三身旁钻了过去，蹬蹬蹬下了楼。郁离曾嘱咐他在有人的地方不可倏来倏往，免得被人发现异样，他也不敢跑太快。

石九郎扶着一匹高大肥壮的黑马，正要翻身上马，只觉有人扯他的袖子，低头一看，一个身着红衣的小孩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仰头看他。他要回去交差，没功夫与小孩废话，扯了下袖子，道：“去别地儿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