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把袖子抓得很牢,说道:“这位兄台,我好心告诉你一件事,你这画是五十天前画的,不是一百年前的人画的。”说完呲出一口小白牙冲他笑,等着他说一声谢谢。不想石九郎先是呆了一呆,然后皱起眉头,不但没谢他,反而张口骂人,“哪里来的小子,乳臭未干,懂得什么,就会胡说八道。”
芒芴一怔,谢没捞着,反挨了骂,他甩开石九郎的袖子,返身回去。
石九郎哼了两声,心里奇怪,这是哪来的小孩,居然知道这画是哪天画的,奇之怪也。他摇摇头,扶着马背,再次飞身上马。他一直自负文武双全,从来都不用上马石等,不想这次手臂一软,马没上去,反而栽到了地上,胳膊肘在青石板上磕得生疼。他爬起身,挽起袖子一看,胳膊肘已渗出了血丝。
伙计送完石九郎回到店里,看见红衣小童跑到石九郎身边说了两句话,又跑回楼上,接着便看到石九郎摔倒在地,忙小跑着过来搀扶问候。石九郎立起身来,摆了摆手,小心的爬到马背上。这一次上马还算顺利,没再跌跤,他不敢再快跑,慢慢的骑马而去。
郁离见芒芴撅着嘴回来,心下了然,摸摸他的头,对李十三道:“先生这里还收画不,我有幅画想卖,先生看看可否?”刚才两人袖子里用手指摸来摸去,他刚刚已经猜出来是在议价了,这个他不会,也不愿模别人的手,只好出言相询。
李十三当时虽然在看书,但耳听八方,郁离和芒芴说的话他听得八九不离十,这一大一小两个人或许有些门道。他不敢太无礼,皮笑肉不笑的道:“小郎君的画是哪位大师画的啊?先拿出来我看看。”
郁离微笑道:“不敢,不敢,不是什么大师,是我本人画的。”说着从背囊里翻出一张叠着的纸,展开是一幅尺许见方的水墨山水。他破解了伏魔大阵后,心里高兴无处抒发,画了一幅嶽山全景,题名归藏图,盖了自己的小印“若虚”,这是他初学画时给自己起的名号,等他大了些,他父亲便让他以此为字。他刻了个小章,随身带着。上月差点丢了,幸好被子神给找回来,这么一想,这个子神也算是有些功劳。
李十三这一行干了二三十年,眼光精得很,见这幅画被叠出许多折痕,但画中叠嶂重峦,气势雄浑,远山近水,浓淡相宜。画法朴素,气韵却生动,是幅佳作。不由抬头仔细打量了郁离几眼,问道:“郎君哪里人,尊姓大名,师从哪位大师啊?”
他把郎君前的小去了,不再轻视。
郁离道:“我从中梧郡来,师从家父,也不是什么大师。”
李十三思忖片刻,道:“你这画意境尚可,笔法稍显稚嫩,又折成这个样子,需得找手艺好些的师傅装裱,且不是大家所作,不值几个钱,我给你二百钱如何?”
这人说的倒也有理,这些钱够他和芒芴花一阵了,郁离点头,生意成交。
芒芴却道:“他刚才那幅画卖了一两金。这个才给二百钱,太少了。我阿兄画的更好。”他被郁离教育过,在外人面前要叫兄长。
郁离笑道:“谬赞,谬赞,我画的没你说的那么好,这位先生说的有道理,就这个价吧。”
李十三大吃一惊,这小孩子怎么知道的,他脸上阴晴不定,却并开口未问原由。他本来还等着还价,没想到郁离这么痛快,他赶紧也痛快的命伙计付钱,省得反悔。
见二人高高兴兴的抬腿要走,李十三又叫住他们,摸着胡子道:“不如你再画几幅大些的,我每幅给你半贯,如何?城里东西贵,二百钱花不了两天。”
郁离一听,更加高兴,“当然可以。”他痛快应下。他从家里出来,带了不少钱,如果不乱花,用到都城绰绰有余,居然让芒芴全给花了,除了买糖看戏,还学会了打赏。
李十三心里倒隐隐有些愧疚,觉得自己在欺负老实人,当然这念头也就一闪而过,赚钱才是最重要的。他命伙计取笔墨纸砚过来,把纸铺在画案上。
“您到底贵姓,可否告知?”刚才李十三问,郁离没回他,这时又再问了一遍。
“鄙姓郁,字若虚。”郁离回道,画师嘛,都得有个号。
“噢,好,好,郁郎君,您专攻水墨吗?像青绿山水,金碧山水有没有涉猎?或是人物、花鸟之类的怎么样?可否擅长?”李十三又问,态度越来越客气。
“擅长说不上,倒是都胡乱画过,先生想要什么画,且说来听听。”郁离也客气起来。话音刚落,腹中咕噜一声肠鸣,让他之前的客气话显得有些没底气。
李十三微微一笑,等伙计摆好文房四宝和各色颜料,又吩咐他去买些酒菜吃食送过来,他要请郁离喝两杯。
伙计领命去了,李十三便和郁离商量,画些什么画,最后商定,要两幅对开的人物,两幅斗方花鸟,再来两张横幅的山水。
这么多,郁离盘算了一下,快也要画个三四日,决定今天先画两幅,找个旅舍住下,在此住几日,等画完了再继续上路。
他让芒芴研墨,构思片刻,决定先画人物。
酒菜送过来时,纸上已经初现规模,只见远处是云遮雾绕的山峦,近处是浪涛翻卷的海面,海面上一个仙子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芒芴在旁边连声赞叹,“当真是惟妙惟肖,像,像,太像了。”世间哪有这样的美女,李十三也不知他说的是像谁,只道是小孩子乱说。
酒菜摆到了小几上,郁离也确实饿了,暂时停笔,也不客气,让了座位便开吃。芒芴照例是没见过的闻上一闻,气味还行的尝上一口,目前除了糖和果子之外,没有他爱吃的,酒他早品尝过了,也不觉得好喝。尝过之后,便跑去看书了。
李十三怕小孩子没轻没重,让伙计跟着他,让他小心些,别弄坏了书。郁离道:“不必担心,他懂事得很。”刚说完,一想到芒芴把他的钱花个精光,害得他还得耽误功夫卖画,这句话又想收回来。
郁离也不喝酒,快快吃完,继续挥毫,直到掌灯时分,两幅人物已经画完,一幅凌波仙子,一幅孔雀仙童,孔雀仙童画的正是芒芴乘孔雀,红马奋蹄的画面。
这两幅画色彩艳丽,笔法大胆活泼,人物生动鲜活,不同于现有各派,让人眼前一亮。李十三摸着胡须,频频点头,赞叹自己眼光好,运气佳。
放下笔,郁离端详自己的两幅画,也颇感满意,他发现自己的笔意比之前又有精进,或许是在嶽山整整描画了一个月山形地貌的缘故?
芒芴跑过来,认真点评,“清宁仙子画的好像,为什么把我画的一点都不像?”画中芒芴的面容只寥寥几笔,并非写实。
“作画将究意在形先,虚实相应,形质毕肖,则无气韵。你看看这孩童的身姿昂扬,衣带当风,意趣扑面而来,如今正正合适,多一笔则满,少一笔则亏,极妙。”不用郁离解释,李十三忙接口。说完就有些后悔,该挑毛病才对,于是忙又补充道:“不过,这用笔上确实还差些,如果能更细致就更好了。”
芒芴闻言,不情不愿的同意了。
拿了今天的报酬,郁离打算去找间客舍,美美的睡上一觉,睡之前还要泡个热水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