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巧巧自从与吴太岁见面以后,也是极少出门,一则姐姐的死给他打击很大。姐妹俩打小一起长大,感情很深。晓得了姐姐惨死的消息后,她哭的死去活来,几天不吃不喝,急坏了父母亲,就最近几天,心情才慢慢的好了一些。二则姑娘大了,没有下家,不愿意见人。同龄人都早早结婚已经有孩子了,可她还是黄花大闺女,大人急,她也急,可遭遇荒年,人们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谁还有心思攀亲家办喜事呢。
“爹爹今天不忙吗?”张巧巧抱了一堆硬柴进门放在炕边,从桌子上拿来茶罐罐和两个茶盅摆放在炕的另一边。
“不忙,我过来和你大大说说话。”张榆树和蔼地说。
“大妈在家吗?”张巧巧从地下把茶炉子搬到炕边上问。
“这回正忙着哩。”看着侄女生火煮茶,张榆树接上说:“巧巧的眼色好多了,你大妈今天跌锅鯐(面鱼鱼),说是你最爱吃,让我带话给你,一会你过去,中午的饭在那边吃。”
张巧巧轻轻地说:“大妈妈真格好,做了好吃的从不忘记我。”转身又对她大大说:“我现在就过去,帮大妈一起做,你和我爹爹喝茶说话,我走了。”
女娃娃向来馋嘴,张巧巧虽然大龄了,但自幼娇惯,人又聪明秀气,两家大人都特别喜爱。农村没有啥好吃的,况且眼下正在闹饥荒,能做顿锅鯐吃,那算是大口福了。
张巧巧又往茶壶里添满水,坐在茶炉上,火一着起来,屋子里立刻就有一股烟味,她朝张榆树说:“爹爹,你喝茶我过去了。”说完高兴地出了大门。
望着侄女的背影,张榆树说:“巧巧的婚事不能再耽搁了。娃娃大了,再耽搁下去,更不好找合适的婆家了。”
张柳树没有正面回答他哥哥的话,而是连声说:“你上炕,炕上坐,我来煮茶。”
他从屋子里的窗顶上取下一个布包,打开后是一黄色的圆形砖茶。茶有半斤重,沉甸甸的,黄里带橙,从色泽、式样看,一定是上好的茶叶。
张柳树笑呵呵地说:“这是贵儿过年时带来的,正宗的云南普洱,我一直舍不得喝,你尝尝。”
贵儿是张柳树儿子,大名张大贵,常年从四川往返天水做席垫生意。席垫是用竹子为原料编织而成的,西北地区的庄稼人如果经济好一点的人家,土炕上都会铺一卷席垫,既美观大方,又干净耐用。如果家里人勤快,每天用干抹布擦擦,天长日久,席垫会光滑锃亮,再加上冬天热炕熏烤,黄黄的,又不生虫子,冬暖夏凉,堪称农家之宝。
茶罐罐很小,煮起来很快,一回儿就闻到了茶的香味。张柳树煮好了一罐罐倒在茶盅里,然后又在茶罐罐里添满水,靠近火苗放在茶炉里。“哥哥,你尝尝。”张柳树双手将茶盅递过来。
张榆树接住茶盅,无限感慨地说:“这灾荒闹的,现在全村死人无数,今天咱兄弟还能品茗茶,吃锅鯐,明天还不知有多少人死于非命,饿死他乡。”
张柳树说:“再能坚持十天半个月就有救了,可是这半个月难熬啊。”他看着当哥的无限惆怅的样子,轻轻地安慰说:“哥,你喝茶,别想的太多了。”
张榆树伤心地说:“玲玲走后我想了很多,人这一辈子啊图个啥?不就是能平平安安吗?你看现在五邻四舍走的走,死的死,以后活着的人能安然吗?”他叹了口气接着说:“今天清早我一开大门,一大群人在抢树叶,一个个面黄肌瘦,浮肿眼泡。都是一个村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走到了这种地步,让人寒心啊。”张榆树一口喝干了茶,细细的品味着,浓浓茶香味掩盖不了他沉重的心事。
张柳树接过空茶盅,重新将煮好的茶倒入茶盅说:“哥,有啥办法?就咱这点家底能撑到麦黄就不错了,我们也是无能为力。”张柳树重新往茶罐罐里添满水,默默地煮起茶来。
“我想好了,咱们把树捐了吧,两棵大树全村人能凑合着吃几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酒泉之下的父母一定会同意的。”张榆树有些激动,说完望着兄弟。
“我早就有这想法了。”张柳树满眼笑容,将煮好的一罐罐茶倒进另一个茶盅,煮上茶后说:“这两颗树捐出去,能救活好多人,是咱门张家积德行善的义举,如果父母在世也会这样做的,我听大哥的,明天请人放树。”
“好,明天咱们请人放树。”兄弟俩不约而同的端起了茶盅。
张氏兄弟的义举当时在三阳川成为美谈,人们在以后的闲言碎语中一旦涉及张石村,就会想到柳滩村,想到柳滩村,就会谈论张氏兄弟。俗话说的好,人若行善,吉神随之,人起恶念,凶神随之。张榆树的儿子张大富此后跟随堂弟大贵一起做生意,俩人起早贪黑,薄利多销,生意越做越大。后来,张柳树在天水县城的天水郡附近购买了一所宅院,举家迁进了县城,成了城里人。不久,张巧巧嫁给了一个姓汝的城里大户人家,后来也是儿孙满堂,她终究有了一个好的归宿。
张榆树始终守在老家,他舍不得先人留下的几亩地,更舍不得这老房子、老院。老人八十而终,那年大富也六十了。柳滩村的人们没有忘记他们,其重孙张继祖改革开放后做房地产生意,现在是天水市有名的私营企业家。
就在张氏兄弟捐树义举的第二天,吴家大院忙碌起来,整车整车磨好了的蜀黍面,一车又一车送到府上,新来的管家吴顺发指挥几个长工卸车,大口袋的面粉整齐的码在前院临时腾出的一间房子里,足足有好几千斤。门外大槐树下搭起了临时锅灶,一口特大的毛边铁锅已经支起来了。
消息很快传遍全村,“吴家大院放饭了﹗吴家大院放饭了......”
不到中午,大槐树下已经被村民围的水泄不通,随着锅里翻滚的面汤,浓浓的蒸汽伴随着蜀黍面的香味儿扑鼻而来,饥饿的人们已经不知道什么是脸面和尊严,也不知道什么是礼仪和廉耻,他们一个个蓬头污面,拿着个破瓦碗,尽量伸长胳膊,两只眼睛谗言欲滴的望着锅里翻滚的面汤。在他们眼里,那汤就是人参汤、就是山珍海味,就是香喷喷的蜀黍面根根(根根是甘肃一带农民做的杂粮面面条。因其面酥,故而擀的厚,切的粗,顾名思义称作根根),是救命的,恨不得立刻就吃到肚子里。在他们中间大多数人住着木棍,之前他们到处要饭,满村满地的找吃的。还有好几个人是爬着来的,他们已经到了死亡线上,再没有吃的,是活不了几天的。
张汉领着两个护院维持秩序,不时传来他们粗野地吼声,“朝后站,说你哩,听到没有?你挤,再挤不给你舀了。”
吴怀庭辞职后张汉接任吴家大院护头,现在这人牛着哩,村里人人人见了也得礼让三分,就连太岁老爷见面称作大爹、大伯的人,现在见了张汉也热情的称呼张爷。两个长工用木耙长长的笤羮(木勺)给每个伸到锅边的瓦碗里舀面汤,不论碗大小,就一笤羮,不再多给了。一个好不容易爬到锅台边的妇女,将一个十分破旧的木瓦朝铁锅前接连举了两次都没能举起来,她衣衫破烂,面黄肌瘦,一双大大的眼睛望着眼前拿笤羮的人,那眼神中充满乞求,充满希望。一个舀汤的长工弯腰接过木碗,将笤羮慢慢地伸向锅底再慢慢的舀上来,一笤羮稠稠的带着蜀黍面疙瘩的面汤倒进了木碗,伸手塞给了那妇女。那妇女实在饿急了,双手接过木碗,也顾不了热冷,张口就喝,一口,两口,这才抬起头来冲着舀汤人点头致谢,然后端着那大半碗汤,小心翼翼地爬到一个墙角下,慢慢地去享用了。
吴家大院每天上、下午放饭两次,一次烧两锅面汤,即使这样村上仍有大部分的人还是吃不上饭。
就在吴家大院放饭的第二天,吴耀祖老爷也开始放饭了,接着,翰林家吴文玉老爷,刘海中老爷相继开始放饭。
事后有知情人说,吴耀祖老爷的大少爷吴玉当时跟随冯玉祥并任其部队骑兵旅少校参谋。知道甘肃大旱,死人无数,便稍信家父开仓放粮,拯救饥民。
据史料记载,这次旱灾造成甘肃百年不遇的大饥荒,定西、天水一带多数村镇井泉枯竭,河水断流,树皮草根采掘怡尽。赤地千里,遍野苍凉,饿殍遍野,惨不忍赌。天水县县志记载,城乡死于饥饿、瘟疫者达15570人,绝户119户。然而,祸不单行,没等人们从饥饿的死亡线上缓个神来,一场腥风血雨又扑天而来,逃过天灾的人们,不知又有多少人葬身于这次人祸之中。
马廷贤(1896-1962),甘肃省河州(今临夏自治州)临夏县西川莫泥沟人。为西北马家军之一的军阀马安良(北洋政府上将衔甘肃提督)之四子(长子马廷辅、次子马廷佑、三子马廷勷)。青年时期从军,历任西军(其父马安良的精锐军)甘肃骑兵旅营长、团长、旅长,甘肃联军陇南路司令等职。1926年4月3日被北洋政府授予陆军少将衔。不久随马廷勷投蒋介石,任讨逆军第十五路军第1路纵队司令。
时值正是军阀割据,天下纷乱之际,有枪就是草头王,各地大大小小的军阀占领地盘,拥兵自重,国民政府内乱,蒋阎冯大战开始爆发,虽然当时甘肃政局还在冯氏之“国民政府”领导之下,而绝大部分兵力抽去参加“逐鹿中原”了,冯玉祥只留了一小股武装“主政”兰州,躲在兰州城发号施令。而蒋介为动摇阎锡山、冯玉祥、李宗仁联军的甘肃大后方,不问良莠大肆封官许愿,花重金收卖了马廷贤,并委任其为“讨逆军十五路总指挥”,牵制和削弱冯、阎联军力量,扰乱联军后方。于是,几乎僵死的马廷贤部贼势复振,乘机抢占地盘,扩张势力,先后攻陷武威、永昌、民勤、卓尼,继而率部南下,经盐池、海原、固原,攻陷隆德(盐池、海原、固原、隆德隶属宁夏管辖)、定西,一路烧杀淫掠,随后又纠合韩进禄、王占林、马入仓等1万余人,由静宁南下,再次杀向防务空虚的陇南境地。
据有关资料记载:1930年1月22日至26日马廷贤率部进驻武山、甘谷一带,渭河南北两川民房全部被抢占,群众逃避深山。所部日间搜山,夜间放火,烧杀淫掠,无恶不作。甘谷县听到消息后,即作好防卫准备,虽然当时城内驻军仅一个营,但军民团结,土气旺盛。马军炮轰城防,城上以大炮还击。马军趁机由城南屡架云梯,屡被截堵击退。在激战中,守城营一连长中弹身亡。城上营军以大炮击毁其南山腰所立大旗,马军以为是不祥之兆,于次日即撤兵西去,放弃攻打甘谷,撤往陇西。同年五月,他们再次东进,首先攻克秦安,直逼天水。
真是:千门皆闭夜何央;
百忧俱集断人肠。
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