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望兴在石佛镇带人到处搜查,也是闹得鸡飞狗跳,怨声载道。查来查去毫无结果,难免显得垂头丧气,慢慢的疲沓下来。
一阵子过后,地方上的名流绅士隔三差五的请客吃饭,礼品、礼金源源不断,高义、裴警官俩人倒是逍遥自在,难得有这等美事,可于望兴如坐针毡,他心里清楚,地方上宴请不是恭维他,而是尽快想赶他们走。案件毫无进展,上级又不断催促,虽然这早在他的预料之中,可他还是心急如焚,真到火烧眉毛的时候了。
这天,他将两镇负责人全部召集到石佛镇商量对策,大胡子李顺是个军人说话直来直去,“这三阳川的人是怎么了?个个桀骜不驯,宁折不弯,言语中乃至骨子里都渗透着一股倔劲。这多少天来我们不知搜查了多少次,也不知严刑拷问了多少人,一点点消息也没得到,六十八人在中滩镇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奇怪了,真是奇怪了。”
“有啥奇怪的,人家能逃出去,就能藏得住。”于望兴虽然心里火烧火燎的,但说话时仍然不紧不慢。他心里清楚,这些人已经快安耐不住了。
“是啊,人家藏得住,土生土长的。可我们拖不起,等不住,这样下去对我们大家都不利,特别是你们几位。”裴警官说话时扭头向周围的人扫了几眼,一本正经,不露声色。
“是啊,查不到线索我们大家都很着急,这几天真是寝食不安,心急如焚啊。人人都着急要回去,回去也得给上级有个交代不是,有的人说逃跑的人很可能都当土匪去了,是不是真的有证明才行呀。我们搜查人家,人家在暗处我们在明处,知道我们正在四处找他们,他们还能来吗?”罗麻子愁眉不展地说。
“你说啥?他们都当土匪去了?”于望兴问。
“是的。因为之前有消息说土匪要来三阳川抢粮,我们一个多月来搜查又无结果,所以弟兄们这才怀疑是土匪干的,这些人跟着土匪上山入伙了。”段金来补充说。
“听谁说的?是哪里的土匪?”于望兴又问。
“石佛镇街上的人也都这么说,是哪里的土匪不知道?”汪为仁镇长回答。
于望兴心思天水较大的几股土匪,一股在张川,活动在秦岭一带,经常骚扰秦安和陕西陇县等地,三阳川很少来。一股在漳县,活动在野虎桥、木寨岭一带,对定西一带威胁较大,天水也是很少来的。另一股在娘娘坝一带,虽然距三阳川较近,但势力不大,活动范围小,三阳川轻易也是不会来的。只有西秦岭和罗家堡两股土匪了,这两股土匪一股活动在李子园一带;另一股则活动在牡丹、杨家寺一带,这两股土匪势力较强,活动频繁,而且经常骚扰地方政府,肆无忌惮,无法无天,国军几次剿匪不但一无所获,而且还损失不少。只可惜眼下国事纷争,千疮百孔,已经顾不了许多了,不然岂能让这帮土匪横行。于望兴转念又想不可能呀,这两股土匪离城里不远,是绝对不会舍近求远来三阳川抢粮的,难道营房梁又有土匪?
“我知道了,一定是加入到营房梁的土匪了。”大胡子李顺咬牙切齿地说。
“营房梁有土匪?”于望兴问。
“有。”
“你咱晓得的?”
李顺加油添醋的将营房梁被窃之事说了一遍,免不了说自己如何与土匪激战,如何大败土匪,如何夺回师长坐骑,弟兄毫发无损,又抓回好几名壮丁等等,说的自己英勇无敌,神乎其神。
“那一定就是营房梁土匪干的了,我们还在这里折腾啥哩。请于主任报告上奉调兵剿匪,我牛发愿意带兵前往为弟报仇。”
“你说呢?罗副局长。”于望兴盯着罗麻子问。
“我看也是,不然他们能凭空蒸发了。”
“高连长的意见是?”于望兴又问。
高义顺水推舟,说:“我完全同意李连长的意见,一定是投奔营房梁的土匪入伙了,我们应当立即回去禀告上级派兵剿匪。”
高义是明白人,岂能不知于望兴之意,顺情说好话,巴不得早早收兵回营。
“那好,既然大家意见一致,就请裴警官辛苦一趟,回城报告专案组的调查结果,请求县上派兵剿匪,咱们这里的工作就算告一段落,等候指示。”
于望兴好不容易找到了下台的阶梯,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下子觉得轻松了许多,尽管他心里明白,“土匪干的,可能吗?自圆其说罢了。等着,等我有能力,有机会,我一定重返三阳川,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挖出共产党的地下组织来。”但此刻他依然装的一本正经,深信无疑是土匪所为了。于是带着高兴地神态说:“大家这一段时间来辛苦了,案件终于有了结果,今天中午我请客在石佛镇弟兄们聚一聚,一杯薄酒,不成敬意,略表于某人的一点心意,也庆祝咱们破案有功。”
“好啊,沾于主任的光,今天中午兄弟可要一醉方休了。”李顺一听中午吃席一下子来了劲。
“不行,大家来到石佛镇是给汪某人面子了,那能让于主任破费,今天中午就让兄弟尽地主之谊,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开怀畅饮,一醉方休。”镇长汪为人抢着说。
“就是吗,咱们三阳川虽然穷一顿饭还是能管得起,那能让于主任破费呢,更不能让大家笑话。”中滩镇高镇长说罢挽起汪为人的胳膊站起来连声说:“请,请大家坐席去......”
三阳川壮丁集体逃跑事件经专案组彻查,确认为土匪所为,经裴警官回城报告以后,地方、军队再次联手,在营房梁蹲点守候,巡查暗访,围追堵截,大动干戈,又折腾了一段时间连土匪的影子也没有看到,最终不了了之。
吴天亮等人解救两镇壮丁成功以后,在外躲了好几天,见平安无事,便按事先约定汇聚渭南镇棉花部,十六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他心里十分高兴,党组织这次组织大营救,出其不意成功解救一百多名壮丁可谓大快人心,三阳川人心里有了主心骨,有了依靠,更有了盼头。
见人都到齐了,吴天亮说:“都过去几天了,大家有没有发现异常情况?”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没有,没有发现。咱们干得那么神秘,谁还能察觉到哩。”
苟娃神气地说:“前两天镇政府的人透露说征兵的人睡大觉,一晚上六七十人跑光了也晓不得,警察局的,宪兵连的成天吵架,互相埋怨,推卸责任,真是狗咬狗一嘴毛。”说完哈哈大笑。
刘豹接上说:“中滩这边虽然发生了冲突,我们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开了枪,打死了一个班长,两名保安队员。大伙行动迅速,很快跑得无影无踪,他们是不会抓到任何把柄的。”
“这就好,大家以后还要小心谨慎,多加提防,如果有人发现情况,也要及时通报,互相照应。”他话头一转接上说:“吴成为了营救渭南的壮丁身陷城里壮丁营,我已经差知一和绑锣前去打探消息了,俩人回来说他们根本无法进入部队驻地,现在一点也晓不得里面的情况,没法子营救,看来得另想办法了。”
“吴玉回来了没有?他原来是部队的一定有办法进去看看。”王甫说。
“还没有,我去他家问过几次了,老爷子说一年三百六十天在家没有好好待过几天。这次很可能是去恩师那里了,说不上啥时回来。”
老爷子说的恩师就是大名鼎鼎的邓宝珊将军。
“部队驻地是不会让外人随便进入的,就是得到里面的消息,我们不可能在那里把人救出来,只有在他们出来时想办法营救。”田青苗若有所思地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能得到准确的消息,他们啥时外出或者开拔,从哪里走?去哪里?咱们就能有机会营救。”吴天亮接上说。
“我去城里打探。”刘进将如何演练盘龙棍结识李友的事讲了一遍,最后很有自信地说:“虽然我与李友只一面之缘,但我能感觉到他是一个正直的人,一个有良心而又明辨是非的人,找到他一定会帮助我们救人的。”
“太好了。明天刘进进城找人打探情况,我们就等你的消息。”吴天亮高兴地说。
渭南抓来的壮丁总共八十二名,当天被押送天水城进了新兵营。
新兵营在现今东桥头岷山场内,这里一直是军队驻地,陆续抓来的壮丁在这里统一编制,集中管理。他们吃不饱,穿不暖,睡不好,每天还要参加紧张的军事训练,几天下来一些年龄较大和体弱有病者就躺倒了好几个。一个叫宋瘪子的天水南路人抓来时就染上了风寒,每天咳嗽不止,当官的怕传染,不许他和其他人接触,不给看病,也不给饭吃,很快就死了。熊瞎子身体倒是壮实,就是脑子不灵光,整天胡吵胡闹,惹得大家谁也不搭理他,每次吃饭时还总抢别人碗里的,大家看他蛮横无理,又是一身赘肉,粗胳膊粗腿的谁也不敢招惹,端上碗躲得远远的,生怕被他抢了。一个叫栓子的少年长得人高马大,饭吃不饱到骑兵连偷吃马料,被人家发现重重地打了一顿,躺了三四天,多亏同村人照看,才慢慢好了起来。
吴天吉整天愁眉苦脸的缠着吴成叨叨,“咱们能逃出去吗?哥哥咋不来救啥?吴玉叔也不来看看?”
说得烦了吴成便安慰几句,“有你五哥在还怕逃不出去,等着,才来几天呀,一旦有了机会,五哥一定带你逃出去。你哥现在肯定也在想办法营救我们,你想想至目(这么)大的一个军营,至目多的兵,一下两下他们能救咱们出去吗?”
“吴玉叔可能还在兰州,也可能还不知道咱俩被抓了壮丁,不然一定会来看咱们的。”吴天吉自言自语地说。
其实吴成也是心烦意乱,救人没救成自己反而身陷军营,也不知其它两镇的壮丁怎么样了?救没救出来?天亮几个兄弟还好吗?他们有没有危险?自从进新兵营以后,脑子里反反复复想的总是这几个问题。他给自己打气并安慰自己,六弟足智多谋,英勇果断,一定会把人救出来的。
他们训练了半个月,便换装开拔去兰州加强军事防务。新兵营从班排长到营长大小长官全由老兵担任,外加一个老兵排做新兵营的独立排总共三百多人,按既定路线以拉练的方式从天水出发,沿中梁山,经凤凰山、新阳镇、甘谷、武山,一路往西,直达省城兰州。
吴玉是后来在兰州得到消息的,他并不知道吴成等人身陷新兵营,只知道三阳川有人救走了中滩和石佛镇所有的壮丁,部队和地方组成专案组深入调查毫无结果。“会不会是天亮他们几个干的?三阳川真有共产党吗?如果是共产党组织干的那就太好了,别人说不上,天亮无论是不是共产党他一定会参加救人的。三阳川里有能人,有希望。”他为有人救出了一百多名壮丁而高兴,也为三阳川有这样的英雄人物而感到自豪和骄傲。
刘进吃过早饭就往天水城里赶,他想先去铁匠铺找马五,再找卖棍子的曹店主,会见李友是不会太难的。心里想着马不停蹄,很快上了渭水便桥,过了南河川打马往营房梁而来。
这天天气晴好,红日当空霞光万仗,梁顶上一阵阵山风吹来,凉嗖嗖的特别舒服。他放慢了速度,信马由缰过了营房梁,向山下走来,刚走到山下还没到北城门就听到那边人声喧哗,吵闹声响成一片。刘进快马加鞭赶到北城门,只见那里已经围了好多人,城门大开,有军人把守,北关一带全部戒严,想要进城的人全部被挡在了城门外北山山下的皇城路两侧。刘进跳下马来,将马栓在一颗柳树上走上前问一老者:“大叔,今天出啥事了?咋不让进城呀?”
老人见问,回头看了刘进一脸,压低嗓音神秘兮兮地说:“是部队要开拔了,有很多是前一阵子抓来的新兵娃娃,你看......”老人指着周围的人群说:“这些人都是被抓者的家属,他们从早晨等到现在,眼看中午了一直还守在那里,为的是能见上亲人一面。”
刘进这才看到城门外大多数是老人、妇女和娃娃,一个个愁眉不展,焦急地望着城门口。“他们是要开拔去哪里呀?”刘进再问。
“听说是要去兰州,你看,部队站岗的一直站到了通往中梁的山路上,这消息是从部队里传出来的,这些家属都知道,一定不会错。”老人回答。
刘进脑子一转又问:“大叔,不瞒你说我也是来看望我叔叔的,你晓得抓来的新兵全部开拔吗?”
老人两眼盯着城门口,头也不回地说:“大概是吧,具体的谁知道,我也是来看看我的老兄弟,送送他,都奔五十的人了,还被抓去当兵,上辈子造的啥孽呀。”说完摇着头,依然直直地盯着城门口。
看着老人焦急的样子,刘进不再好意思问别的了,只好站在一旁静静的等着。不大一会,果然有部队从城门里出来了,前面是全部武装荷枪实弹的士兵,跟在后面的显然是新兵,崭新的军装,扎着腰带,远看也是威武雄壮,可是一出城门步伐就乱了,步伐一乱,整个队伍就乱了,前拥后挤队伍乱成了一锅粥。忽然,人群中有个妇女放声大哭,不顾一切地冲进队伍,紧紧地抱住了一个当兵的,大声哭喊道:“栓子呀,妈终于看到你了。”说罢嚎啕大哭。
那个叫栓子的新兵见到娘,大概是惊喜过度,竟半响没有说出话来。
几个当兵的立即赶上去企图拉开娘俩,可是娘俩紧紧地抱在一起怎么也拉不开。
“撒手。”一名军官厉声大喊。
娘俩却是拥抱着丝毫没有松手。
人群中一阵骚乱,等在路边的人都想能看到自己的亲人纷纷向部队靠拢。那名军官急了,拔出手枪“叭叭叭”就是几枪。大声喊道:“谁再敢靠近部队一步立即开枪。”
那些持枪的士兵听到长官命令,一下子将枪口全对准了周围的群众,现场气氛一下子紧张到了极点。
“撒不撒手?”军官将枪口对准了那名妇女。
就在这时一名高大结实的新兵走上来大声说:“兄弟,听长官的话咱们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