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的一下,我的身体触到了坚硬的地板,发出令人心慌的嘎吱声。
如果、如果说,在每一次足以毁灭世界的人类战争、天降灾祸——或者范围再大、再宏观——文明重启之前,都会出现一位神谕之子吗?他的信徒中,总会有一个幸运儿成为毁灭世界的那个吗?一个令我震颤的设想摆在我眼前:
宇宙重启了多少次?
863号文明中,一名数学家瘫倒在夜深的办公室里,惊恐地将计算结果掷出去。452号文明中,女人被镣铐锁着完成最后一步推导,就在尖啸声中被推搡着架上了火刑柱……他们直面了宇宙的真相。他们在计算完成的那一刻就成了死神,世界的毁灭者。
在天际之上,在布满小行星带的星球与宇宙之外,一只巨大的瞳仁望着黏在蓝点上的一粒小尘螨。一个消瘦的男人在一栋教堂内刚刚完成了末日计算。这个男人是死神队伍里第902个。
赤裸裸的宇宙终极审判,残忍至极地摆在我的眼前。不,不,我不接受这就是末日,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地狱,自己的——坟墓!坟墓!摊在黑桌子上的白稿纸像一个惨白的洞。即使在数万米的高空中,也听不见丧钟为谁而鸣。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教堂的。
一阵秋风吹过来,将我带回现实世界。脚下的泥土生长着枯黄的杂草,异常柔软。不远处,我看见冯电频的爱车横在芦苇荡里,车主把脚翘在方向盘上,心安理得地看着他的《英法百年斗争史》,完全不在意我刚刚受到的超自然洗礼。他的车载广播在播一首迪斯科,像一个女人在闪亮的迪斯科球投下的霓虹色灯光中跳舞。
她的裙摆会是白色的。
如果预言不可避免,如果浩劫注定到来,如果社会被打碎成千万片……那又怎么样?
极值的绝望会带来宁静的释然。
就算序列永远恢复不了,总会有下一个;就算第三次世界大战的炮火席卷街道,和平总会从中孕育;就算神罚即将带来审判的末日——
我拥有盟友,我有我的同僚们。我有家。我们会做出努力,弥合它,修复它,像之前千百次那样。没有什么东西能将我们分离,无论生存还是死亡。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车门,迅速爬上去,用一条胳膊紧紧搂住他的肩膀。
“你——是——抽风了吗?”他愣了三秒,随即触电般大叫着把书甩飞出去,惊起一片湖上的灰鸥,扯着嗓子飞向远方。
“我为什么会想那么多?”我狂笑着在布料里抽噎,“末日来了,又能怎样?原子弹掉到我头上,又能怎样?!”
他抬手揪住我的后脑勺,把我硬生生扯开,惊魂未定地靠着车窗。
我趁这个时候把脸抹干净,意志上提剑站住,笑得喘不过气:“放歌!他妈的,开车!”
就这个晚上,等等我,
甜心,别把你的青春丢掉
因为你或许在结局时老去
(放轻松,放轻松,啦啦啦啦啦啦)
甜心,别把你的头脑丢掉,
因为你或许在结局时变得疯狂
(啦啦啦啦啦啦啦)
甜心,别把我的爱丢掉,
别让我在结局时看不到你的发梢,
等等我,等等我……
“妈的真有创意!这才是神谕该有的样子!”车行驶的时候,我像个英国骑兵那样把头探出窗外,命令道:“把车速飙到280迈!”
“遵命,首相!”
车子如同离弦的箭射出,把一切甩在尾气后,追随着某种像油画般汹涌的色彩疾驰而去。我忽然想起梅溪的一句话:
在末日到来前,我们至少要好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