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在洛水里的少女们活着的时候很美，豆蔻初开，明艳如娇花。可死的时候，却难看的很。头发散乱，眼睛睁得很大，满身都是黏腻的血液，又腥又臭，看起来肮脏又恐怖。

凡人还未打仗的时候，江如晦曾扮作游方的道士，帮人祛除恶鬼。那些恶鬼还不及这些少女这般恐怖，吓人却一下一个准。他见过许多被吓疯，吓尿的人，可这些搬着少女尸体的将士们，却恍若未觉。

他们下去的动作很匆忙，搬运它们的动作却很轻，仿佛他们手上不是已经凉透的长着凡人形状的肉块，而是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

“我在洛水边站了一个下午。”风吹瑟瑟，呼号着行过皇陵，江如晦靠坐在墓碑旁，勾了勾唇，“看着他们将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搬上岸。”

那个下午，洛水边被挖了一个很大的坑。那些将士没有锨也没有锹，聚在一起，用手刨土，一开始刨出个一尺见方的坑，然后慢慢变大，再然后，大的放下了所有的尸体。

“后来的这支军队是张羡之的？”陆念深倒了杯酒，喝了一口，咂了咂嘴，“我有个问题，他们那个时候在追击，过了洛水再搬尸体，是为了尽量的缩短时间，追上羌戎。可他们为什么要用手挖坑？”

“你比我聪明”，江如晦瞥他一眼，“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打仗最苦的时候。他们那时，已经没有多余的刀剑。”

乱世战场之中，活人远比死人要金贵，武器远比活人金贵。

江如晦很久很久以后，久到故人早已不在，一身尽入黄土后，才知道这个道理。可那时，他也不过是站在一边，看着那些凡人，稍有感怀。

“你就是那个时候见到张羡之的？感觉怎么样？”陆念深递了杯酒过去，有些不怀好意的笑道。

江如晦转过头来，盯着他良久，然后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我觉得我见到了这天下最美的女子。”

“哦”，陆念深应道，“他是生的挺好……”

然后一个激灵，立马回过神来，“你说什么，女子，你觉得他是女的？”

瞧见他这副样子，江如晦低低的笑出声来，“那时张羡之才十七岁，眉宇还未长开。我走到他的马下，去看他的脸时，是真的觉得眼前这个人是我此生见过最美的女子。”

一开始只不过是好奇罢了。

洛水上的尸体被一具具搬上岸，被黄土掩埋在昏暗无光的地底，恢复流淌的洛水渐渐冲走了所有血迹，当一切的痕迹慢慢消散的时候，站在一旁的江如晦，终于听到了那些凡人的号哭之声。

初时只是一点点的声响，很快又被主人压制了回去。可后来，哭声越变越大，渐渐地便压制不住，一时之间，哭声震天。

可有一个人，并没有哭。那个立在所有将士之前，骑在马上，最开始踏上少女们尸体的人，从始至终，都一声未哭。

江如晦忽然觉得心中有一口郁气，又觉得好奇，便走上前去，站在那个人的马下，去看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