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曲终人未散（二）

江如晦说到这时，停了下来，目光投向遥远的前方，似是想起了什么不愿与他人多言的往事，不再继续。

可一旁的跟着他坐在地上的陆念深却着急的挠心挠肺，在南言阁待久了，听了，见了许许多多个故事后，他对话说一半，留有悬念这种事的接受度迅速的降低，到了现在几乎成了无法接受。

“我说这位公子，我跟你商量个事”，陆念深一手拍了拍江如晦的肩膀，另一只手向宽大的袖子里掏了又掏，掏出一壶酒来，“这是我们南言阁主酿的桃花酒，你把酒喝了，继续说下去成吗？”

江如晦瞧了瞧那酒，又往陆念深宽大的袖子里看了一眼，“后来的那支军队也踩着那些少女的尸体过了洛水，我没杀了他们。”

他本来是该杀了他们的，江如晦想。

那时他隐身站在岸边，冷眼旁观后来的那支军队急匆匆的策马而来，踏出了滚滚沙尘。

看着他们到了洛水，站在堆积如山的尸体前，久久不曾动过。

那个时候，江如晦以为眼前的这支军队不会过去，不会踩着那些少女的尸体过去。可很快便发现，他想错了。

那个坐于马上，立在所有将士之前的人，在沉默良久后，向前摆了摆手，率先踏上少女们的尸体，向前走去。

然后，一匹又一匹马，一个又一个人踩着尸体过了河。他们过得很快，每一步都落在了实处，每一步都不曾绕弯。

马蹄与尸体相接时发出低哑沉闷的声响，渐或带着噗嗤的水声。在那一声声中，他一点一点数过去的人数，准备在他们全部过了洛水之后，打算继续奔驰的那一刻，杀了他们所有人。

从前江如晦修炼的时候，同他一起的精怪们曾说，这三界六道之中，凡人的情感最是复杂，也最是难懂，口不对心，真情时常不会流露。他那时甚少步入人世，不与人相交，是以不知道这些精怪的意思。

可见到这支军队后，他忽然理解了几分其中的含义。

过了洛水后，这支军队并没有走。相反，他们所有人都背过身来，长久而沉默的注视着他们方才踏过的，像秽污一般，堆积于洛水之中的尸体。

这些将士们，每个人的身上都伤痕累累，战甲上挂着鲜血，破露缺损，沾满了灰尘，显得很是狼狈。他们垂着头，每一张脸都隐没在头盔的阴影下，看不清楚。

可哪怕看不清他们的脸，江如晦竟无来由的，觉得这些将士应该很难过。可到底，也觉得奇怪。

明明踩着尸体渡过洛水的是他们，可为何渡过后反而这般难过？叫他只是看着，都无来由的觉得悲哀。可明明难过的叫他这个外人都若有所觉，为何他陪着他们站了许久，竟未听到一个人的号哭之声？

江如晦在那等了很久，等到不耐烦，正准备离去时，忽然听到领头的那个骑在马上的人，说，“把她们搬上来。”

然后立在岸边，那些站立如石像，一直没有行动的人，几乎是瞬间，就将身上的头盔，铠甲，刀剑全部扔了，一窝蜂的下去，去捞那早已凉透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