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枕栖既定的死局在她的介入下,有所延缓,可距离彻底改变,仍十分艰难。
有她在侧,主神的力量起码没那么快渗入,如此,她就有更多时间去教沈枕栖一些远强于人间修士的功法,其中最主要的便是《云水十三式》。
沈枕栖在剑道的天赋丝毫不亚于隋泠,仅是看一遍就能领悟八成。
每当她挥舞月流剑,做出劈砍、直刺的动作时,眉宇间总透着难以挥散的阴郁,每一剑都招招致命,杀意凛然,与飘逸出尘,慈悲渡人的云水剑法简直大相径庭。
商刻羽看得直皱眉。
竹屋外悬挂的灵铃突响,商刻羽明白,三师兄已回了神阁,并收到了她的传音。
她当即起身,对院中练剑的少女温言叮嘱:“我出去一趟,你且留在竹屋,等我回来。”
沈枕栖点了点头,将月流剑到她面前:“你的剑,还你。”
商刻羽望着沈枕栖平静的墨色眼眸,淡嗯了一声,收剑入识海。
出了竹屋,商刻羽下意识又侧头看向身后,沈枕栖单薄纤瘦的身形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风过时,枯黄的树叶飘落,有几片缠绵在墨发上。
商刻羽收敛心神,迅速回到神阁,前往公仪准的住处,将主神果然被心魔控制,沈枕栖的恶意命运相关事宜细细告知他。
公仪准的表情从头到尾都十分平静,直到听到商刻羽要助沈枕栖改命,才蹙起眉头,沉声道:“老师能将沈枕栖的命格篡改,这其中必定有天道的默许。你若助沈枕栖冲破禁锢,不仅会惹怒老师,更会引得天道反噬。”
商刻羽眸中闪过讶异:“天道与主神本是互相牵制的关系,为何会共同针对沈枕栖?”
“我也不太清楚,这事只能询问老师。但目前他被心魔控制,很难清醒过来……”
公仪准沉吟片刻,又道:“师妹,在你来之前,我起过一卦,乃前所未有的大凶之兆。倘若你执意帮沈枕栖改命,只怕……”
他俊秀的眉间染上担忧悲戚之色,似是不忍再说下去。
商刻羽拍了拍他的肩膀,故作轻松:“世间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三师兄钻研术数,怎么忘了卦象也是会流动的?何况,否极泰来,大凶之后未尝不是大吉?”
公仪准不容置疑的摇头:“不行,即便你的话有几分道理,我也不会支持你去帮她改命。”
“可是我……我实在不愿看到沈枕栖这般凄惨的死于恶意命运,更不愿看到老师一错再错。”商刻羽面露苦色,“除了改命,我想不到其他办法了。”
“办法是有的。”公仪准转过身,淡淡道,“那就是等。等你悟到无上境界,从老师那里接过主神之位,沈枕栖的命运自然而然就变了。”
“不行。”商刻羽摇头,“老师现在已经被心魔控制,沈枕栖随时都有被抹杀的危险,我不能等,我等不下去。”
公仪准平静的说:“沈枕栖不会被抹杀的。”
商刻羽心中疑虑:“你怎么知道?”
“……”公仪准没有解释,只是一再的强调道,“总之她不会死。要想真正改变她的命运,你只能等。”
商刻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问:“三师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公仪准想了想,暗示道,“师妹,有些话我不便明说,你不必追问,倘若你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我也只能否认。我已发誓不涉足因果,就别为难我了。”
“我明白。”商刻羽点了点头。
原本想拜托公仪准帮她寻找改命之法的念头,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瞬间被打消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件事。
“三师兄,那日枫林虐杀,老师以为沈枕栖必死无疑,故而提前离开了枫林,仅留下一位神秘莫测的木讷青年。此人很强,不知是男是女,是何出处,我仗着时之力,趁其不备才冒险将沈枕栖救走。”
回想起那人的恐怖实力,商刻羽的脸上浮现出忌惮之色,“能被老师如此信赖的,除了我们九门徒,我想不到其他人,同门中有这样修为的,也只有隋师姐和二师兄。老师第一次因轮回机制事件下界时,也是他们陪同在左右。
但是他们的气息又与枫林中那位神秘人的气息全然不同。”
公仪准压低声音:“你在怀疑什么?”
商刻羽低头凝视着地面,停了半晌后,道:“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紧接着,她仰头看着漂浮的云,叹息道,“我兴许是想多了,那人多半是被老师控制的生灵。”
公仪准眸光闪烁,不知在思索什么,点头附和道:“但愿如此。”
“目前老师并未发现沈枕栖没有死,也不知道是我救了她。但纸包不住火,我会尽快将神阁的本事教给沈枕栖,以应对那一天的到来。“
商刻羽起身,一双清亮的眼睛殷恳的望着公仪准,“请师兄帮我拖延些时间。”
他微微颔首:“我明白。”
商刻羽照着自己的模样捏了个病怏怏的假人,以“近日练功走火入魔,急需闭关调理”为由,避免了其他师兄师姐的登门造访。
随后,她又去了神兵室,用星辰血为引,月流剑为材,铸了一把剑,可破银线控制下的傀儡生灵。
等做完这一切,回到竹屋时,已是日影西斜。
隔着竹墙,她看到沈枕栖正握着一根树枝不厌其烦的练习云水十三式,剑气搅动着周围的落叶,在地上留下一道道泥壑。
她墨色的眼眸流淌着冷冽的狠意,手中的树枝因此比世间任何宝剑还要锋利,最后一式结束,她蓦地闭上眼,又从头开始,周身的戾气和杀气骤然大增。
满地的落叶被无形剑气卷起,每一片都裹挟着凛冽剑意,向四周飞割。
商刻羽心中一紧,连忙挥袖卸去那些剑意,反制住沈枕栖的手。
沈枕栖乍然睁眼,在看到她时,墨玉双眸飞快的划过一抹喜悦,语气却冷冰冰的:“你果然回来的很快。”
最后两个字她咬的很重,商刻羽不解其中意,望了望山头晚霞,无奈摊手:“事务繁忙,怨不得我。”
沈枕栖面无表情,轻飘飘道:“大忙人。”
商刻羽挑了挑眉,对她的反应不以为意,将这柄蕴含心血的剑赠给了她,但没有告知她铸剑的过程。
沈枕栖目前的身形和年岁虽然是十二岁的少年模样,但表情过于阴鸷幽怨,说句苦大仇深也不为过。商刻羽也一直没把她当成小孩子看待,只是偶尔会用这个词逗弄她。
即便是逗弄,沈枕栖也总是一副无动于衷的丧气脸。
可就在沈枕栖接过好生剑那一刻,墨玉双眸难得流露出如此澄澈柔和的光芒,唇边的轻松愉悦也是鲜少的发自内心。
商刻羽被她的笑恍了心神,待收回目光时,心里百感交集。
她本该可以如此,却因为一些原因没能如此。
主神。
老师……
命格既定的结局与主神的察觉,是悬在头顶的利剑,商刻羽一边传授沈枕栖功法,一边翻阅古籍,寻找改变命格之术。
在此期间,除了某些时候须回到神阁,沈枕栖都寸步不离的跟着她。
眼看着神阁那边无法再瞒下去,沈枕栖的剑道也趋于大成,改命之法却仍无半点头绪。
她担心日子一长,主神的意识会彻底被心魔侵蚀,加快沈枕栖命运结局的到来。
因此商刻羽自作主张,不顾公仪准劝阻,决定将自性镯交给沈枕栖,助其隐避主神耳目。
既然改命无果,沈枕栖也不忍拖累她,故悄然离开,却落入命运限制,被主神控制的“生灵”围杀。
商刻羽被神阁门徒不能杀戮生灵的门规限制,只能选择用时之力回溯,回到了沈枕栖离开竹屋的那一刻。
这一做法,也彻底将自己暴露于主神面前。
当夜,三千界中所有位面世界皆天生凶象,电闪雷鸣,大雨滂沱,自性镯发出前所未有的异动,象征主神怒之。
商刻羽明白,她必须在老师下界前,亲自前往神阁一趟,否则事情再无转圜的余地,临行前她请求慕乐和姬玥暗中保护沈枕栖。
毕竟主神已被心魔控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称一句恶神也不为过,她当然要做到万无一失。
她交给沈枕栖两枚玉简,内含神阁功法和修练心得,并留下了月流剑,以防不测。
说来奇怪,月流剑一向认主,即便是在神阁也没有谁能使得动它,而沈枕栖却能应用自如。
沈枕栖不解其中意,墨玉双眸紧紧的盯了她一瞬,语气透着难以自查的紧张:“人间修士,除非必死之路否则不会轻易舍下命剑。你这是什么意思?”
商刻羽一口回道:“我的剑厉害,你拿着可以防身。”
“我有好生。”沈枕栖握紧那把通体漆黑,内饰红纹的剑,淡淡道,“月流是你的命剑,你也需要用它防身。”
她身量至商刻羽腰间,仰着一张清逸稚嫩的小脸,眉宇间的阴沉苦涩与少年面容格格不入,却比初见时好了太多,双眸闪烁间,带着萦绕不散的关切。
商刻羽心下微软,蹲下身子,与之平视:“我是回师门见我的老师,不是与人斗法,何须防身?”
沈枕栖抿紧唇:“你的老师是主神,你说主神是世间最悲悯无私的存在,我自是相信。我担心的,是改我命运之人会对你下手。”
商刻羽沉默了半晌:“别担心,我会平安回来的。”
沈枕栖刚想说话,她又进而解释,“我更擅符阵,剑道成就不算突出。好生剑乃月流一痕,双剑合璧可发挥神剑之力,让你收着就收着,莫要一再推辞。”
沈枕栖微微垂眸,斜密的眼睫落下一片月牙影,轻声道:“那你……几时归?”
她笑了一下,清润的双眸流泻出涓涓暖意,柔声道:“下个月的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