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的身子抖得如同筛糠死死闭住了眼睛,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倏地,柜门大开,接着天上又是一道刺眼的霹雳,光亮之中我看到打开柜门的,竟然就是……就是……她!”
“就是哪个?”钰福忍不住插嘴急问。
“弟妹兰惠文。”说完这句话福海已然气力全无。
“再后来呢?”
福海呢喃:“后来我只觉得魂飞魄散眼冒金星人事不省了!”
片刻沉默。
张瑞珊:“依你现在忆想,你看到的当真就是你的弟妹吗?”
福海点头:“那是不会错的,虽然她脸白得像是粉缸里钻出来的白无常,可我还是一眼认定了她,看来‘头七’的讲究不得不信……”
桂芝又把张瑞珊三人引到了东厢房前。
“海棠,海棠!”
听到呼唤兰惠文的贴身婢女海棠忙快步走来。
“快把房门打开,这位老爷要进去瞧瞧。”说罢又对张瑞珊道:“自从弟妹死后,我公公就锁闭了这间房子,如今里面一切还是如前的。”
海棠开锁,张瑞珊趁此打量了一下这位海棠姑娘,只见这位姑娘长得齿白唇红、眉清目秀,但神情落寞一脸悲戚,进到屋内张瑞珊突然像是嗅到了什么眉头一皱,睹物思人大少奶奶桂芝鼻子一酸泪流满面。
张瑞珊四下巡看他在床边弯下腰鼻子几乎触到了地面上又在嗅着什么,就在这时床脚旁有件东西让他眼前一亮,伸手拾起原来是一支金簪!
海棠脸上闪出惊恐的神情!
“这是你家二少奶奶的饰物吗?”张瑞珊问。
海棠点头似乎欲言又止!
“你莫不是有什么话要讲?”张瑞珊又问。
海棠战战兢兢地点头道:“怪了,真是怪了,这簪子明明是……是……”
“是什么?”
“这簪子是二少奶奶家的家传之物,她入殓前明明戴在了二少奶奶头上了,怎么会跑到屋里来了?”
张瑞珊暗暗一怔。
连升:“你没有记错吗?”
海棠:“这是不会错的,入殓前邻居王婆婆帮我来为二少奶奶穿戴,是她亲手把这个簪子簪到二少奶奶头上的。”
张瑞珊半是自语:“已然入土的饰物竟然又会回到家里……这倒也是奇了。”
钰福:“你家二少奶奶究竟是怎么死的?”
“二少奶奶死得突然,端午的第二天早晨我去上房伺候老爷洗漱,回来就见二奶奶已然过去了。”海棠语速缓慢不知是恐是哀眼眉一直低垂着。
张瑞珊一边四处查看一边又打量了海棠一眼。
连升指着衣柜:“这衣柜素常是打开着的吗?”
海棠:“平时是关着的,也许入殓那天打开了没曾关上,奴婢……记不清了。”
钰福:“端午那天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吗?”
海棠断然摇了摇头,张瑞珊指着门后一个装着猫食的小碗问桂芝:“你这位弟媳在养着猫儿?”
桂芝:“是从娘家带回来的一只波斯小猫,说来也怪平时好好的就在弟媳故去的前两天跑得不知去了什么地方,海棠和两个下人里里外外找了个遍也没找到那个小东西。”
“钰福,把这只猫食碗带回去。”张瑞珊吩咐,钰福不解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捧起猫碗放到了一个提篮里。
张瑞珊问桂芝:“宅院内各房的钥匙都在你的手中掌管吗?”
桂芝:“弟妹在的时候在她手里,现在公公都交给了我。”
“这间屋子依旧锁上,不得擅动。”张瑞珊道。
接下来桂芝带着三人走出了二门,张瑞珊停住脚:“钰福,你和连爷分别问问灶上的佣人和那个粗使的丫头,记住,该问的一定要问仔细。”二人应声离开,张瑞珊跟着桂芝走进了卢家的客房。
屋子不大但收拾得十分洁净,墙上挂着一幅书法,上写着“日新”二字,一钩一划,清隽有力,桌案上床头上堆满了书籍。
“这里住的明德公子是借宿在这里读书的。”桂芝道。
“我听他喊你的公公为舅公,是近亲吗?”
“不是近亲,不过他的母亲和我婆婆是儿时的玩伴,后来因为父母双亡才借住到这儿。”
“来京是为了博取功名?”张瑞珊问。
“他自己是有这份打算,可我听公公说他的学业并非上等,还想着怎么给他找个合适的差事做呢。”说话间孔明德走了进来:“明德,这是警厅参事张老先生,说是有话问你呢。”
“晚辈明德,张老先生请坐。”
“少夫人,你先去上房禀告卢大人,我稍后过去。”
桂芝答应着退了出去,张瑞珊盯看着孔明德:“果然是一表人才。”孔明德连忙道:“老先生过奖了,您头天来我们就见过了。”
“你这幅字写得不错。”
“让老先生笑话了。”孔明德谦逊的一笑。
张瑞珊踱了几步坐下来:“书念得如何啊?”
“还好,只是天生愚笨,只能以勤补拙了。”孔明德的回答恭恭敬敬。
张瑞珊笑了笑:“古人把读书人分为四类:生、士、儒、隐,十年寒窗的“布衣”为生;求取功名如其所愿的为士;懒于功名甚至一生不仕的为儒;远避尘嚣隐居山野的为隐。依我看这四种读书人没有什么高低上下之分,为人能做到善良、本分、修身立德,最为要紧。”
孔明德:“先生说得极是。”
张瑞珊:“你对你二嫂突然暴毙,还有‘头七’宅内所发生的事情有什么见地吗?”
孔明德:“晚生平日只埋在书堆里,二门都是很少进的,因为二嫂不在了,家中缺少人手这才常到舅公身边伺候。”
“我听说你进卢家已经两年有余不能全无所知吧?”
“虽然有份亲缘,但我毕竟是借住在这里……不宜多言多语。”
张瑞珊摇头:“明德公子,你没有置之度外的道理,这桩事不但事关人命还关乎卢家的声誉。”
“人命?难道二嫂的死……”孔明德一惊!
张瑞珊:“她的死是病亡还是谋杀还难定论,依你看呢?”
“……晚辈还从没有朝这方面想过。”孔明德一脸的不可思议。
“倘若现在让你细想呢?”张瑞珊又问。
孔明德:“二嫂常有心口痛,想来猝死也是可能的,若是说有人谋杀……晚辈实在想不出哪个有这样的胆量。”
张瑞珊:“你大哥和你二嫂之间常有争吵?”
孔明德:“这……一墙两院,我倒是没有听到过。”
张瑞珊:“你舅公待你二嫂如何?”
孔明德:“那是一百一的好。”
张瑞珊:“怎样个好法说来听听。”
孔明德想了想:“就以这次殡丧为例,我去棺木店为二嫂选了尊整花的杉木棺,回来一说舅公摇头称一定要换一尊阴沉木的,两种相比贵了一倍的银钱……殓衣和冥器都是最讲究的,出殡时用的是八人大杠……想来我二嫂也算是有福之人了。”
“你是读书人想必不信鬼神,对你福海哥哥的事情你有什么说法吗?”张瑞珊又问。
孔明德似乎不假思索:“晚辈以为这是大哥自惊自吓所致,人在极度惶恐之下出现恍惚并不为怪,晚辈在书中也看到过这样的事情。”
“倒是有些道理。”张瑞珊半是自语。
桂芝陪着张瑞珊向上房走。
张瑞珊:“少夫人请慢,刚才福海对我讲‘头七’那天,他在子时之前就返回了家宅,为什么你一口认定他整夜都在客房之内呢?”
“那……那是他吩咐我的,如若不然……”桂芝呢喃。
“少夫人不必讲了,我已然明了了,我再问你,我听说你们妯娌之间很是和睦,对这位弟妹的死你觉得有什么蹊跷之处吗?”
“这……小妇人愚钝,我没觉得有什么蹊跷的地方。”桂芝低声回答。
张瑞珊点点头走进上房。
上房内。
“先生请坐。”看得出卢翰林的忐忑。
稍稍沉默张瑞珊开口了:“大人可知为什么大公子会昏死在书房之内吗?”
“福海醒后我还没有去和他对谈,不过猜……也是能猜出几分了。”
“大人猜到了什么?”
卢翰林叹了口气:“无非是为了家中那些值钱的物件儿,这个不肖的东西!”
“他声称在书房里看到了死去的二少奶奶,这样的说法,大人信吗?”
“倒退几年我是打死也不会相信的,可这些年来家门不幸心灰意冷皈依了佛门,佛说善恶终会有报,福海也是自作孽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若不是先生神医圣手,这孽子的后半辈子不会比在地狱里强几分。”卢翰林像是万分感慨。
“大人对二少奶奶的暴毙……”
卢翰林像是被触到了什么:“她……她是个孝顺孩子,猝死于胸痹(中医对心肌梗死的说法)人所难料,真是可怜啊。”
“郎中怎么说?”
“待我发现时人已经死就了,也就未请郎中到宅。”
“既然未请郎中,怎么会认定二少奶奶一定是死于胸痹呢?”
卢翰林脸上掠过一丝慌乱:“这……平时惠文就有心痛的毛病,这样的猝死必定是胸痹无疑。”
张瑞珊没有再追问下去转而道:“福海公子提到大人的百宝匣,能不能让在下看上一眼?”
“自然,自然。”他对进屋送茶的海棠道:“海棠,扶我起来。”
卢翰林带着张瑞珊走进了书房。
书房陈设得十分简单,除书案之外左手一排书架,右手几只红木雕花的立柜。卢翰林打开一只柜子,上面的隔板上放着一只木匣,木匣虽不起眼但打开一看内里的各种珍宝璀璨耀眼!
谁知卢翰林打开木匣的一刹几乎昏了过去身子一晃忙用手扶住了桌案!
“大人有什么不适吗?”张瑞珊问。
卢翰林颤颤巍巍地:“海棠,扶我坐下来。”坐下之后又吩咐:“把木匣捧放在我的腿上来。”
张瑞珊在一旁观察着。
卢翰林点看着里面的东西不断地摇着头。
“莫非大人丢失了什么吗?”张瑞珊问。
卢翰林长叹了一口气:“虽然只丢失了十之二三,可那都是老朽留下的精品啊。”
“都丢失了些什么?”张瑞珊又问。
卢翰林有气无力:“一枚祖传的翡翠吊坠,一对和田高色的玉镯……一枚御赐的扳指,两条纯金的项链,还有……还有一枚寿山石的印章,那可是我的最爱,就算是卖掉这个家也不会舍得卖掉它……”说着又是老泪纵横。
张瑞珊:“‘头七’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怎么直到今日卢大人才发现丢失了这些宝物?”
“惠文死,福海疯,令我病卧榻上朝不保夕,没有想到更没有顾上打开这只匣子瞧一瞧。”卢翰林一副痛不欲生的神情。
“人死不能复生,物失却能寻回,请卢大人放心,有我张瑞珊在,大人这些东西自当完璧归赵。”
“当真?”
“瑞珊绝无戏言,只是……也需要大人鼎力相助。”
“要我做什么先生尽可直讲。”
张瑞珊盯看着卢翰林:“不需要大人做什么,只需要大人语无虚假,言无藏掖,与瑞珊坦诚相对也就够了。”
卢翰林欲言又止点了点头。
“卢大人,今日叨扰的时间太长了,请大人歇息吧。”说罢拱手告辞。
车轿在客栈门前停下来。
张瑞珊道:“钰福,你陪我到此地警局走一遭,连爷,烦你到那边那家鸿运楼饭庄要桌饭菜,晚上我们爷儿仨边吃边聊。”
连升吭吭哧哧地:“前辈,我这个月是……罗锅上山,钱(前)紧,您……”
张瑞珊笑了笑掏出一块散碎银子扔给了连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