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听到怎样的下落,细说了吗?”
陈妻摇头。
张瑞珊站起身踱了几步:“钰福,你去拿些个钱给她。”
陈妻连忙跪倒叩头:“多谢张老爷,可小妇人要的不是钱是兴法的命啊!”
张瑞珊:“只凭你说的这些并不能为陈兴法辩白申冤,你可放心我会查个明白给你一个交代。”
钰福拿来钱将哭哭啼啼的陈妻送了出去。
张瑞珊凝眉思索。
钰福去而复回:“看来师爷断得不错,那陈兴法不会是杀害李玉昌的真凶。”
张瑞珊缓缓摇摇头:“眼下还有太多的未解之处,远不到真相大白的时候,明天早晨你随我到警部大牢去见见那陈兴法。”
钰福:“是,您累了,歇歇吧。”
“连升那里有什么消息吗?”
“还没有。”
“大海捞针的确是难,大昇银号的事情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钰福向外退去。
下雪了。
张瑞珊站在窗前向院内眺望,很快小雪变成了鹅毛大雪,地上的一切渐渐隐没在雪花之中,这时他忽然想起儿时读过的一首唐代张打油所作的四句打油诗“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心中叹道这世上的真假善恶不就像是那大雪中的黄狗白狗吗?不过冰雪自有融化时蒙蔽断不会长久,这位老者更加下定了查清中兴旅馆一案为无辜者申雪冤枉,为天下苍生铲去恶魔的决心。
狱卒引着张瑞珊和钰福走进了专门关押死刑犯的单身牢房。
陈兴法面如死灰蜷缩在角落里。
狱卒打开牢门:“陈兴法,这是巡警总厅张老大人,有话问你。”
张瑞珊走近了两步:“你就是陈兴法?”
陈兴法浑身颤抖点着头。
张瑞珊问:“中兴旅馆的案子果真是你做下的?”
陈兴法支撑着起身跪了下来绝望地:“小民罪不可赦,只求早早了断,求求大人快快杀了我,杀了我!”
张瑞珊又问:“杀与不杀先要听你的实话,告诉我那天晚上在你的客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陈兴法忽然喘息起来他结结巴巴地呢喃:“我杀了人,我已然招了呀,我只求速死,求求大人──”他一声哀嚎晕厥了过去。
张瑞珊忙蹲下身摁压着陈兴法的人中穴又吩咐钰福:“快,快叫狱卒来!”
陈兴法总算透出了一口气。
张瑞珊对赶来的狱卒道:“你们好生照料他,今日问不成了,我会改日再来。”
两人走到大牢的正门就见陈兴法的妻子挽着一个盛着饭食的小篮子迎面走来。
“张老大人?”
“是你?”
“小妇人使了几个钱,这儿的牢头老爷答应我每天可以送些牢饭过来。”
“好,你要劝劝你的丈夫有什么话如实地讲,不然谁也救不了他的命!”
陈妻千恩万谢提着竹篮向内走去。
当日下午连升来到了皮库胡同,张瑞珊正在房中小憩,他便径直进了钰福所住的西厢房,钰福向他讲述了这两天的事情,先是访察中兴旅馆,后又到雷音寺验尸,接着又是陈兴法的妻子来访,最后是上午去巡警部大牢见到了神情恍惚的陈兴法……连升听了大为惊讶!
连升道:“平日我听你对他一句一个师爷很不以为然,现在想来这位张老先生果然不是凡人!”
钰福:“连兄来前我正在琢磨这桩案子,也的确如老先生所言还有更多的未解之谜,你譬如,那陈兴法既然不是真凶又为什么签字画押认了这份罪?”
连升:“这个解释不难,衙门里的三十六套刑法你还不知道吗,任是钢筋铁骨也是想让他招什么他就会招什么,人到了那时实在就是生不如死。”
钰福点头:“连兄说的是,可又是什么人要栽赃给他呢?为了栽赃宁可闹出一桩命案来,这绝非是一般的恩恩怨怨。”
连升未语琢磨着。
钰福:“再者陈兴法若不是真凶那李玉昌所带的珠宝翠玉怎么会在他的手里?”他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兄,听他老婆讲,他来京城是为了寻找那件丢失的翡翠牡丹,会不会是那个骗子发现了他,动了杀人灭口的念头?”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连升道。
钰福苦思冥想:“另外有件事儿也让我想不通,陈兴法的老婆说她丈夫来京城是为了那件丢失的翡翠牡丹,可为什么陈兴法自称是从通州来找事情做的?撒这个谎又何必呢?”
连升:“说来也是。”
片刻沉默。
钰福问:“连兄的事办得如何了?”
连升沮丧地摇摇头。
第二天,张瑞珊带着钰福再次来到了大牢。
狱卒陪着二人边向内走边小声道:“张老参事,昨天您走后这儿可出了大事了!”
张瑞珊:“什么事?”
狱卒:“陈兴法……死了。”
钰福一惊:“死了?!”
张瑞珊:“怎么死的?”
狱卒:“毒杀……”
钰福正要再追问他们已经来到了关押陈兴法的死牢前。
“张老大人救我!救救我──”随着一声哀嚎囚禁在里面的陈兴法之妻哭着扑到了栏杆前大声呼喊!
张瑞珊和钰福都是一愣!
“我没有杀了我丈夫,我冤枉,冤枉……”陈妻声泪俱下。
张瑞珊问狱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狱卒:“您还是让她自己讲吧。”
陈妻呜咽泣不成声:“我来给他送牢饭,在门口是见过张老大人的,没想到他刚刚吃完就全身抽搐七窍流血不省人事了……”
狱卒:“牢医赶到人已经没了,经仵作验看是中了砒毒。”
陈妻:“我来京城是为了救他怎么会毒死他?求张老大人明察呀!”
“我来问你这饭是你亲手做的吗?”张瑞珊问。
“是。”陈妻答。
“做好之后是直接送来大牢的?”
“是。”
“没有假他人之手?”
“没有。”
“这倒是怪了……”张瑞珊自语。
钰福对张瑞珊耳语:“师爷,难道这会是一场勾奸夫害本夫的案子吗?”
张瑞珊没有理睬钰福对陈妻道:“既然是这样,你丈夫的死你自然脱不掉干系,事情总会大白,俗话说心无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倘若你真的心中坦荡就在这里好好等着水落石出吧。”说罢带着钰福转身便走。
“张老大人,等一等,小妇人有话讲!”
张瑞珊停步回身。
“我想到一桩事,在我来送饭的路上突然被一个瞎子撞倒,他摸索着把饭篮子递给了我,口中还连声陪着不是,我见他可怜也就没有计较……”
“你记得这瞎子的长相吗?”张瑞珊问。
陈妻:“他拄着竹竿戴了一顶破毡帽脸上污垢不堪,我实在不记得他的样子了。”
张瑞珊默默地点点头。
走出牢门。
钰福:“师爷,看来她的牢饭是被人做了手脚……”
张瑞珊点头:“你这说的还算在理上,什么勾奸夫害本夫,陈兴法是死在京师的中兴旅馆,一个村妇又是这般年纪哪里去找为她舍命的情夫来京城作案,一名探员这样虑事,实在是太不着边际了。”
钰福愧笑:“晚辈随口而出的确不该。”
张瑞珊叹了口气:“本想能从陈兴法的口中得到些有用的东西,如今这条线索也断了……莫非我真的江郎才尽老得不中用了?”
钰福:“师爷这话说到哪去了,您经手过的那些大案哪个也不简单,晚辈相信您一定会想出办法来。”
两人说着上了马车。
《京话日报》的京内新闻果然是快,转天便登出了中兴旅馆杀人案的后续说:中兴旅馆案犯凶手陈兴法竟在牢中被其妻毒杀,然真相不明,案件更加扑朔迷离,又云本报得知京津名探张瑞珊已亲自接办此案,相信不日会有后续告知读者……。
这一夜张瑞珊睡得极不安稳,探查中兴旅馆案的一幕幕在脑中闪过,李玉昌、陈兴法、张冠成、店掌柜、陈妻,还有路上的那个疑为下毒者的瞎子乞丐……究竟打开这桩疑案的钥匙在哪里?直到最后他心头闪出一个人来这才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六)
翌日,大雪依然未停。
张瑞珊黎明即起在院中练起一套功夫顿觉神清气爽。
急促地敲门声。
女佣冯妈赶忙前去开门连升快步走了进来。
“先生,大昇银号又出了事情……”
张瑞珊收式站定示意连升进屋去讲。
连升道:“刚才大昇银号差人找到我,说是他们店里昨儿夜里闹了抢案,让您无论如何也要去一趟!”
张瑞珊:“抢案?你让他们立马找警局……”
连升:“警局是找了,可主家儿说不信他们办案的本事,非要您去不可!”
张瑞珊:“你去招呼钰福,我去换件衣裳。”
三人赶到了大昇银号,警察正在记录案情尚未离开。
银号老板见到张瑞珊如见救星,两名警察看到张瑞珊也立刻显得无比恭敬。
老板叫过来大徒弟侯四儿让他讲述抢案的经过:
昨儿个晚上侯四儿和二徒弟骆文斌刚刚睡下,没一会儿就听到前面柜台有动静(这两人睡在柜台后的一间屋子里),赶忙跳下炕要出去查看究竟,却不料房门被从外面锁的死死地,他们静心细听,厅堂内敲砸柜锁的声音越发大起来,这下二人更急了一面晃动着房门一面叫喊,直到用板凳把房门砸开才冲了出来,两人看到眼前的情景顿时惊呆了,被砸开的钱柜敞开着,那入室抢劫的贼人早已不见了踪影,侯四儿连忙叫二徒弟骆文斌守住店铺自己奔了出去,他一面呼叫巡夜的警察一面向老板家跑去!
银号与玉器街比邻相居,所以这一带巡警给予了特别的保护,听到喊声街两边胡同口儿的栅栏立刻落了下来,经过一番搜寻抓到了四名夜游者,一个是喝得醉醺醺来此探望老乡的公子哥儿,两位要饭的乞丐和一位路过此地回家的市民,经过盘查、搜身全无可疑之处,于是只好陆续放行。
老板赶来查看虽损失惨重却束手无策,直到天大亮之后城南分局的警察才慢慢悠悠地来到了现场。
银号老板哭丧着脸:“张老先生,是我流年不利,这么短的时间里店内就出了两桩事情,这段上的警察各个敷衍塞责依靠不得,求老先生帮帮我的忙吧!”
张瑞珊:“唉,前一个骗案还没有找到下落,我……”
老板连忙道:“破个案子哪会有那么快,只要老先生肯出山我就放心了。”
“容我先查看查看吧。”张瑞珊道。
张瑞珊带着连升和钰福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遭。
“你清点之后发现被盗走多少银子?”张瑞珊问。
“一万两千三百五十两,都是银票。”老板答。
张瑞珊点点头叫过来两位伙计:“你们二位临睡前确信把大门锁好了吗?”
侯四儿:“我们是银号,打烊后锁门是错不了的。”
张瑞珊:“钱柜也锁好了?”
老板插言:“钱柜是我临走前亲手锁上的。”
“最近店里来过什么可疑的人吗?”张瑞珊又问。
两名伙计彼此看了一眼摇摇头:“没有。”
张瑞珊又点点头:“情形我都知道了。”他看了一眼老板和两名伙计:“以我的推断这件案子……破起来不会太难,静候我的消息吧。”
三人走出银号。
张瑞珊一眼看到马路对面有个铜制铸龙邮筒,他在邮筒前沉吟了片刻才登上了马车,对车夫道:“到掌管此地的邮政分所去一趟。”
钰福:“师爷,去那里做什么?”
张瑞珊:“到了你们就知道了。”说着垂下眼睑闭目养神了。
故事讲到大清邮政,就要说上几句历史了,清政府自1890年(光绪十六年)起,即着手推广邮政,经光绪皇帝批准开办了大清邮政官局,中国近代邮政由此诞生,第一套邮票——大龙邮票也是那个时候诞生的。那时候的服务分为两个等级,政府公文和急件为第一级邮政,第二级邮政服务就是普通邮政服务,其总部机关设在BJ,但凡有城墙的中国市镇都会设有一个分局,分局将信件投送到各分所。
马车很快到了邮政分所,张瑞珊亮明身份通过短暂交涉邮局立刻派出一名邮差前往大昇银号附近的邮筒提取邮件。
很快几十封邮件倒在了桌子上。
“所有信不要开封,你们两个一起帮我查一查。”张瑞珊对连升和钰福道。
“查……查什么?”钰福一时没明白。
“凡是可疑的就挑出来。”
钰福还是没明白心想什么是可疑的?他看了一眼连升这位连兄也是一脸懵懂,两个人不好再问只好一封封看着琢磨着。
张瑞珊从中找出了两封寄往三河县的信,信封内鼓鼓囊囊,可能是怕超重信封外各贴着两张三分银的大龙邮票,他把这两封信一封递给了连升一封递给了钰福。
“你们摸摸里边寄的什么?”张瑞珊道。
“银票?”连升摸着恍然大悟。
“对对,是银票!”钰福附和。
连升半是自语:“难怪夜里巡警盘查的人身上都没有夹带。”
钰福悄声问:“师爷,您是怎么想到的?”
张瑞珊:“遇事要多动脑子想一想,你们看看这两封信都是寄往哪里的?”
钰福细看:“都是寄往三河县的,一封是三河县城北‘五洋杂货店’,收信人吴凤中,另一封是三河县城东‘孟尝旅店’,收信人是裘克来。”
“要打开细看吗?”连升问。
“不必,正常邮寄,你们两个去趟三河,到了那里和属地警察联络暗中埋伏,取信人即便不是盗贼也是盗贼的同党,拿住之后立刻解送来京!”
张瑞珊让钰福把邮件整理好交还给了邮局的文员并问道:“这三河县的邮件几时可以寄到?”
文员道:“三河县距离不远隔日就可以送到。”
张瑞珊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