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才意识到,且不说鄢大人和小阁老到底能不能制住胡宗宪,至少现在,他们远在京城,胡宗宪那一把沾了血的刀,此刻就悬在自己的头顶上。
他手上到底还有没有别的证据?这个问题没人知道,他更不敢冒险。
哑巴吃黄连的他也只能战战兢兢坐在位子上,再拿不出先前的蛮横与凶悍,活像个瑟瑟发抖的鹌鹑。
好在,毕竟是几个三四品的大员,胡宗宪也不是真打算斩尽杀绝——这样到了朝廷上太不好看,局面只会更糟。
眼见震慑住了何茂才的小团体,他也不再穷追猛打,继续议起正题,还特地点了郑泌昌的名,请他发表意见。
胡宗宪的嘱托,何茂才的求助,还有其他官员兔死狐悲的紧张,种种目光汇聚。
郑泌昌清楚,做好人的时候,到了。
“咳咳……”放下茶杯清清嗓,他从容不迫地站了起来,“诸位大人,关于改稻为桑推行试点的方案,布政司……”
参议的事,似乎就这样过去了。
除了那张空空如也的座位。
而这场会议,也随着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重新定下一团和气的基调。
唯一不同点或许就是结束的很快。
晌午时分,郑泌昌就到了家,带着改稻为桑的最终方案,以及来自总督府的邀约。
此次改稻为桑试点由布政司统筹,杭州知府马宁远主理,布政司经历汪定瑜协理,郑榕则是因为没有官身,被胡宗宪赋了个总督幕僚的身份,与徐渭一同参与其中。
两天后,众人将会同台州兵马,走水路护送二十万石粮食赶往淳安。
而在那之前,四人明天要先碰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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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胡宗宪的安排,郑榕自无异议。
总督府外,迎接他的还是“熟人”徐渭和王书办,三人说笑着前往后堂。
布政司汪经历来得最早,刚见面就是一阵殷勤问候。
他是郑泌昌的老部下,跟郑榕也认识,算是有个照应。
寒暄几句,王书办回去迎接马宁远,郑榕拿出一包汪经历最爱的开化龙顶,引来徐渭半开玩笑的艳羡,一唱一和间,气氛热烈。
三人各自落座,虽是闲谈,一开口却还是公事。
作为半个东道主的徐渭率先说道:“眼看要去淳安了,这一走也不知多久回来,我等要和衷共济才是。”
汪经历附和道:“徐先生所言甚是,郑藩台也曾反复叮嘱。就是不知当地是何民情,国策推行又该是怎样的力度。”
“部堂说过,百姓大多是好的,推行国策是为了利国利民,守住这一初衷,事情就能办得妥帖。”郑榕轻声说。
“这是正论。”徐渭说,“每亩稻田一石两斗平价官粮,种桑图册也都要分发,汪经历责任重大。”
“这只是分内之事。”汪经历说。
郑榕接过话:“既要讲清利害,也要提供保障,更需予以帮扶,这样国策才能平稳施行下去,利国利民。”
“公子说得……”
“国策岂能这般温吞?必须雷霆手段,既要照部堂吩咐查清瞒报的田亩,更要以最快速度改成,这才是正道。”
几人正说着,门外走来的马宁远生硬地打断徐渭,脸色阴沉,直勾勾望着郑榕,目光透着嫉妒和排斥。
不等郑榕回话,他又讥诮地说:“公子毕竟还未入仕,说话做事难免天真。此去淳安,虽是部堂大人和郑藩台厚爱,命公子与我等共同议事,但还是不要负责什么具体事务了吧?”
两人对视着,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徐渭的表情尤为僵硬。
郑榕眼底也多了丝冷意。
这场“碰头会”似乎有些来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