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伯熙不缺头脑,更不缺魄力,否则坐不稳知县的位子,更捞不出万贯家财。
听了田有禄的提议和暗示,他只是稍作思量,便权衡利弊有了决断。
非常之时,面对非常之人,也只能用非常之法。
没人能拒绝这个安排,因为他们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破釜沉舟也好,背水一战也罢,平日里互有算计的官吏们面对共同的危机,还是拿出了几分貌合神离的团结。
于是,风声鹤唳的淳安县城再度暗流涌动。
-----------------
戌时三刻,郑榕几人聚在一起,商议后续安排。
正说着,总督府的队官进屋禀报道:“大人,淳安知县常伯熙带着不少官吏一起来了,他们都没穿官服,说是有要事求见。”
“没穿官服,他们还挺分得清场合。”徐渭笑道。
马宁远不动声色地看了看郑榕,点头道:“把他们带来吧。”
队官领命告退,汪定瑜也收起了桌上的供词和物证。
不多时,穿着棉布大褂的常伯熙就领着七八个官吏走进屋里,规规矩矩跪倒在地。
“卑职常伯熙携各位同僚拜见府台大人和各位上差。”
“这不是公堂,不必跪这么勤快,看座。”马宁远仍是一贯的冷淡做派,手一挥,立刻有候着的随从端来几把椅子。
几人纷纷落座,不等常伯熙开口,徐渭率先问道:“有什么要紧事,值得常大人兴师动众,甚至等不到明日公堂之上再作商议?”
这是专为驳人面子的明知故问,但常伯熙没露出半点异色,仍是讨好的笑。
“徐先生说的是,卑职此次率同僚前来,确有要事禀报,是关于今天龙山的事。”
马宁远没说话,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场面有些尴尬。
郑榕此时开了口:“府台大人,毕竟是一地父母官,还是听他们说几句吧。”
见马宁远默认,常伯熙脸上闪过一抹感激之色,重重磕了个头,说道:“大人,卑职今天就彻查了龙山一案,那两个蠹虫贪心无度,卑职失察、失职,不敢狡辩,只恳请大人宽限几日,待我县补足税银,清查各乡田亩,再行禀报。”
“你的意思是,欠银县里补上,再让你们自己去清丈田亩?”马宁远冷着脸问。
“为解朝廷之忧,我等不敢推诿。”常伯熙知道马宁远不高兴,硬着头皮说,“卑职知道朝廷有重托,改稻为桑一事,我县定竭尽所能多产生丝交予朝廷,且绝不会再出现今天这般的刁民闹事。”
“说的轻巧。”徐渭嗤笑道,“龙山就有几千亩桑田未曾上报,若是把你们这全县十四个乡都查清楚,淳安恐怕不仅能把改稻为桑的差事办妥,还能打出起码一半富裕!”
这话一出,几个胥吏的脸色立刻白得像上等宣纸。
常伯熙也知道,最坏的情况来了。
但他更知道,自己不能退。
看着义愤填膺的徐渭,他沉声说:“上差所言,卑职不能苟同。这里不是公堂,我说点关起门放肆的话。各位扪心自问,难道其他地方没有龙山这样的事吗?莫非到处都要像龙山那样穷追猛打?”
徐渭没想到他能说出这话,一时竟没能出言反驳。
常伯熙还以为是自己戳中了痛处,又添了把火,“上差若对各乡照此办理,只怕不仅我淳安一县,全杭州乃至全浙江都会因此震动!望上差三思!”
徐渭回过神,怒火中烧的他霍然起身,魁梧修伟的身形在灯光下尤为骇人。
“厚颜无耻!视国帑为私库,你这小人竟还有脸做我大明的官员?!”
“卑职所言句句实情,上差何必只盯着淳安不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