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伯熙不过是个小小的七品官,又没什么结实的后台,自然没见过沈一石。
但没见过不等于没听过,江南首富、织造局官商的大名如雷贯耳。
看着从容走来的沈一石,常伯熙的心里挨了一记从天而降的惊雷,大脑一片空白。
“常知县想的应该是朝廷着急产丝织绸,一旦控制了全县的桑田和作坊,再不济也能鱼死网破。”
沈一石慢条斯理地说,“然而作坊总有人开,地也总有人种,改稻为桑是国策,我辈商人当然义不容辞。就算你们真有能耐毁了织机和作坊,再毁了桑田,也有办法。”
“……什么办法?”
常伯熙此时知道大势已去,可他心里却还是不服,嗓音嘶哑地问。
“杭州府不止一个淳安县,浙江不止一个杭州府,改好了淳安,一顺百顺,区区几千几万亩桑田又算什么?况且,你们的这些桑田本也不在官府册上,多产一两生丝、一匹丝绸都是改稻为桑的成果。”
在商言商,沈一石不无怜悯地看着已经面色惨白的常伯熙,摇了摇头。
常伯熙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
可在他身后,如狼似虎的台州官兵不打算给他机会,鱼贯而入将几人尽数擒住。
沈一石这才拱手一礼,朗声道:“沈某近来忙于作坊选址,未能尽早登门拜见,还望各位大人恕罪。”
“沈老板能来,本官欢迎之至。”马宁远笑着起身回礼,“有沈老板相助,推行国策势必事半功倍。”
“哪里哪里,仰赖官府信重,否则沈某就算有心也是无力。据沈某观察,淳安此地确实适合扩种桑田、增产丝绸,沈某愿出资在此新建一丝织作坊,响应国策。”
一袭官衣,满口生意,还能不让旁人感到突兀,这世上恐怕也仅此一份了。
听两人一唱一和,本已心如死灰的常伯熙突然挣扎起来,嘶吼道:“马府台,本官和刘主簿是吏部委任的朝廷命官,你们无权羁押我们!让他们放开!本官要上疏,本官要弹劾你们官商勾结!”
“大明律例,凡吏部委任现任官,无有通敌失城贪贿情状,不得羁押。”马宁远上前几步,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看看这是什么?”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摞字据,白纸黑字,还有淳安县衙硕大清晰的官印。
这正是去年年底,郑榕收集到的淳安官府谎征税赋的罪状。
贪贿的铁证。
看着自己当初亲手盖下的大印,常伯熙就像被人扼住了喉咙。
这下他彻底没了脾气。
马宁远用胜利者的口吻说道:“淳安知县常伯熙,伙同县衙官吏,巧立名色妄取扰民,妄起科征私吞农税,证据确凿,把他们都押下去吧。”
哭喊讨饶声连绵不绝,却无法阻止官兵们有力的双手将他们直接拽出门外。
直到这时,常伯熙才明白过来,怨毒的目光在几人身上徘徊。
可惜已经太晚了,木已成舟。
他想张口骂娘,亲自押送他的王如龙却根本不给机会,拿起团破布就塞到嘴里。
紧接着一声闷响,硕大的拳头深深印在了他的肚子上,打得他两眼凸起,却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呜呜”声。
“这拳是我替大柱兄弟和乡亲们打的,你这狗贪官!呸!”
用力啐了一口,王如龙朝着马宁远和郑榕这边抱拳一礼,告罪道:“属下失礼,请大人们恕罪。”
说罢,他就像拖条死狗一般,将痛到动弹不得的常伯熙拽了出去。
这等惨烈场景,就算是刚挨了迎头痛骂和诅咒的田有禄也不免心有戚戚,同时更为自己的前途命运担忧。
大半个县衙的官吏被直接拿下,只剩他们这几个人了。
正不知如何是好,郑榕的声音在耳畔如天籁般响起:“府台大人,首恶落网,田县丞等人能不同流合污,可见心存善念,不妨让他们戴罪立功,以显朝廷宽仁之心。”
“容之所言深得我心。”马宁远不假思索地说,“知县待罪,县衙由县丞代署,本官只有一个要求,两天查明瞒报田亩情况,主动上报并补缴税款的不予追究,若还有人冥顽不灵,田产一律收归官府,各处桑田、作坊也务必严加看管,不得有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