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行正盘腿在高级丝绸垫子上准备将那玉碗中的香茗细细品味之时,一声撞门之声传来,惧得他差点将茶泼了满脸。 “太,太子殿下……”方圣哲扶着门框一脸“惊魂未定”。 云行正欲开口询问,忽闻一串金铃的声音,歪过头去发现不远方,玉璧公主跑的张牙舞爪,手上还握着两串长长的像木头一样的东西。 即便玉璧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她也没舍得丢下手中的羊肉串,趁着方圣哲喘息的时候,她赶了上来。 “什么情况!”云行招呼他们坐进来问道。 “是这样的,乌孙国还有以物易物的习惯,我想我们是不是可以将一部分不算贵重的货物直接在民间换了粮食,运回洛阳,这样少了许多流程,能省不少时间以解大魏燃眉之急。”方圣哲急促说完后猛地咳嗽几声。 “你还好吗!”云行和玉璧异口同声,同步捧起了茶递到他面前。 “云行兄,你看可行?”他一口气闷下两杯后迫不及待问道。 “不妥吧,乌孙商贸市场规律我们一无所知,贸然闯入恐生事变,还是走官方渠道更为稳妥……”云行思忖道。 方圣哲的眼微微落了下去,这瞬间失落却被玉璧捕捉,她不知怎滴突然心慌起来,蹭一下跳起道:“没什么不妥!我我我我……交给我就行!”生怕他们不信又拍着胸脯补充道:“我是乌孙最美丽最受欢迎的玉璧公主,没我呼不来的风,唤不来的雨!” 空气安静了些许后传来一阵击掌声,云行满脸呆滞地看着她敷衍道:“好厉害,好厉害……” 在敷衍的赞美声里,玉璧快要飘起,咧开红唇笑的明艳,晶亮的眸子一直盯着脸色微红的方圣哲,一副邀功的样子。 “我这就吩咐下去整理一些可用于贩卖的,行了太久,方将军需要休息了。”云行觉得气氛尴尬,在旁试探着下了逐客令,可惜并没有什么效果,那玉璧还是一脸花痴的模样。他从下探出手,揪了下方圣哲的大腿,用眼神说话。 “公……我……”他才挤出两个字,咳嗽就无比配合地席卷而来,一时间竟有翻天覆地之势。 “呀!!”云行故作夸张将手放在他的脉上,假装听了听后做出无比浮夸的表情:“阿哲啊,你这内伤还没好啊,需要休息啊……” “那我不打扰了!”玉璧正想问问他如何,听到这句就蹭地站起来,指了指她进门时放在桌上的肉串道:“好吃的,你们吃……”磨磨蹭蹭走到门边,又依依不舍看了他几眼后才离去,留下一阵沉闷的铃铛撞击声。 饱含愧疚地目送她走远,方圣哲缓缓支起身子,整了整衣襟,满脸郑重看着云行道:“还是我去准备明日贩卖的货物,他们怕出错……” 云行咬牙切齿,忍无可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了手,穿云腿,霹雳掌,锁喉爪一套打了下来后,两人一上一下躺在床铺上。 “你,给,我,休,息!”云行两腿一收锁住他的腰,在他耳边恶狠狠命令道。 “遵……命……我还有一句太子殿下……”他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我想吃烤肉串……” ** 第二日,边兹集市 “快来看啊,这里有正宗的中原丝绸,茶叶,漆器,保证皇室品质!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一匹上好长安丝绸只需二十斤大米,绝对震撼低价!!” “凡购满一百斤大米者,赠送本公主签名一张!!” 她随手抄起一本书卷成喇叭状,站在大街中间扯着嗓子喊着。名人效应下,百姓四方涌来,肩挑手提的。 “用肉干换也行!谷物也行!!” “茶叶贵一点,要……哎!方,要多少米换啊?” “这个颜色最配阿妈了,信本公主的没错!” 她像一只碧色蝴蝶,上下翻飞于七彩人群里,伴随着好听的铃声,如同遗落尘世的精灵。 方圣哲站在货摊后面,俨然一副商人的样子。昨晚他和云行商量了,将货物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由云行带着继续前行赤谷城,觐见乌孙王,另一部分他负责一路售卖,最后两人赤谷城集合。 生意太好,他忙得汗如雨下,货摊上的丝绸卖完了,他连忙蹲下身子从后面货柜里补货,站起时猛了些,一下眼前黑了…… 几匹丝绸掉了一地,玉璧惊呼一声,忙上前将他扶住,顺手取了把扇子边扇边问道:“你还好吧。” “没事……”好一会儿,他才看清了眼前的景物,退了半步抱拳行礼道:“谢公主殿下。” “不……” “哎呀!” 玉璧话还没回完,脚下就滚来两个琉璃水杯,沿着那一路水迹看去,郑然正倒在地上龇牙咧嘴。 “郑然!”方圣哲几步跑过去将他扶起,替他拍去满身尘埃,仔细检查他有无受伤,还好,只是手肘上破了皮。 “方哥哥和公主姐姐忙了好久都没喝水,我只是想……”郑然咬着唇,蚊子哼哼。 “让你和太子殿下一起去赤谷城,你不愿意,非要跟着我,哎……我也照顾不好你。”方圣哲苦笑着,满眼愧疚看着他。 “我要跟方哥哥!”郑然拉住他的衣摆,一副生怕他赶他走的模样。 一大一小在那儿说着,玉璧也听不清什么,但她的心被方圣哲那认真的目光塞得满满,是从来没有的温暖又惬意,这种感觉,真的很神奇…… 她召唤来两个侍女,让她们把郑然带了下去。 “谢公主殿下。”他朝她笑笑。 “小事,你们还雇佣童兵?” “公主殿下误会了,这是方某路过阳关城时救下的孤儿。” “哦!”玉璧觉得方圣哲身后突然绽放出一圈圈佛光,显得更高大了。 两人互望了一会儿,好像有些尴尬,没有风的中午热得两人满脸通红,玉璧装作思考许久后的样子道:“休息一下吧。”说完死命盯着他的唇,生怕他拒绝。 “好……” ** 大树下,玉璧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水,有一下没一下地看他一眼,搜肠刮肚想着搭讪的话语,见他一直盯着天上,鼓了鼓勇气开了口:“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乌孙国的云比大魏的不一样。”他收回目光,正了正神色道:“在下还没谢公主殿下对方某的仗义相助,公主殿下为大魏百姓所作的这些,方某铭感五内,请受方某……” “听不懂!”她托起他的胳膊,无意间却发现他贴身亵衣的袖子上也绣着小小一朵云。 “又是云朵。”她看了眼笑笑道。 他慌张收回胳膊,整了整衣袖,垂下头羞涩。这件衣服是云曦微亲手给他裁的,当做他成年的礼物,他一直待之为珍宝,及其小心穿着,这次乌孙之行离家久,为了化解思念,他专门带了这件。 “你娶妻了吗?” “还未。” “挺好。” “嗯?” “没事,马上就要……”玉璧心跳如鼓,不知怎么说下去。 “将军,歇市了。”一个不长眼的突然打断。 “将货款整理,今夜即派人送回大魏。”他起身朝他们走去,没有回头看她已经红出血的脸庞。 ** 后来的几日,玉璧一直陪着他沿路贩货,从一开始的新奇好玩到枯燥乏味,还好,方圣哲学乌孙语很快,才两日他便能流利与买家交流了,让玉璧空出了不少时间一边玩儿。 玉璧有时百无聊赖,就侧着头看他,看着看着便再也移不开目光,他说话的样子,他笑起来的样子,他点头的样子,他害羞的样子,他咳嗽的样子……就像是一张张画般牢牢印刻。 “我来吧,你都咳嗽了。”她将他拉到身后。 “没事,小毛病而已。”他站在她身旁笑着。 她没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就和他搭配着干起活来,她总抢在他前面,然后由于过度激动或是紧张把事情弄得一团乱。 “原来挣钱这么累。”今日卖完了整整两箱的货物,玉璧一屁股坐在还未凉下来的石头上。 “这就是平民百姓谋生的手段,若一日停下,全家便要断了粮。”他解开腰间水囊,递给她。 “嗯?你经历过?” “是的,在小时候。”他停了停:“自古以来皆是如此,有一个叫屈原的文人曾作离骚,叹路长且漫,民生多艰,救世之心感天动地却不得善终,我等晚辈追随于他的足迹,愿完成他的大志。”他望了望将暗的天际。 “你小时候经历什么啊,不好的事情吗?”屈原什么的玉璧不在意。 他看向她,嘴角有笑,又摇摇头道:“没什么。” “你这么容易咳嗽是因为小时候落下的吗?你这么瘦是不是也是因为小时候,你小时候是不是过得很不好,很不快乐?是你父母对你不好吗?还是……”她追问道,不依不饶。 “都不是,我小时候很好,每一天都很快乐。”他眼里突然温柔起来,荡漾着比秋日夕阳还浓郁的流波。 玉璧突然觉得有些热,脸烧的滚烫,她不自觉的拉了拉衣领,又强迫自己看向那怎么还没落下去的夕阳,正想着用什么话来化解自己这份尴尬…… “小心!”正当她踌躇之际,突然被他大力拉起抱入怀中,随后是金属滑动的声音,接着是刺鼻的血腥。 “啊!!!”当看到那分成两节的毒蛇在地上垂死挣扎的时候,玉璧将方圣哲当成大树蹭蹭爬上抱紧,在他耳边大叫。 “没事了,公主,它死了……”他轻声安慰。 玉璧睁开眼,正巧迎上他关心的目光,又发现两人竟是这般暧昧的姿势,这么贴近,她呼吸的空气里竟全是他的味道…… “对不起公主,形势紧急请恕在下冒犯之罪。”方圣哲比她先回的神,一下将还在发愣的她推了下来。 “额……嗯……那个……没事……额……谢谢。”玉璧脑子一片混乱,七晕八素,摇摇晃晃边逃边说:“我累了,我睡觉……我们明天……赤谷城……” 方圣哲朝她的背影草草行了个礼,转身走到夕阳最浓的地方,坐在货箱上休憩。硕大的夕阳连接着天地,他置在中央,倒是让夕阳成为了他的背景,他目光悠悠,唇角的笑意将那些惆怅与思念深深压下,静默间,他与天地共成画。 玉璧悄悄从窗缝里探出眼睛,看着坐在夕阳中他绝美的剪影,数着自己愈发快速的心跳声。十几年中,她第一次如此心潮澎湃,她未想到见过无数英豪贵公子的玉璧公主,竟然对一个汉人男子动了心。 ** 又行了一日,他们卖掉了最后一箱货物,也行到了赤谷城郊外,方圣哲送走了最后一批士兵,玉璧赶走了侍女和郑然,两人几乎同时舒了口气。 “前面就是赤谷城了。”玉璧指了指前方星星点点光亮处:“行的快些,不消一个时辰便能到驿站。” “好。”方圣哲牵过马。 “阿嚏!阿嚏!!”夜风起了一阵,玉璧哆嗦了一下,她将自己外衣也换成了大米,为了让他多一些粮食运回国,没想到没了外衣冷成这样。 “给。”他从包裹中取出狐裘。 “啊?”玉璧呆愣着,似乎接受不了这个惊喜。 方圣哲见她迟迟不接,以为她是害羞,想到这位金枝玉叶这几日帮自己良多,他怎能忍心让她这个姑娘冻伤在寒夜中,他想了想,展开狐裘在空中划了个完美弧线,落在了玉璧身上。 “啊!”玉璧心快要蹦出来,尤是他漂亮的手替她系紧衣领的时候。 “上马吧,请公主委屈一下。”他将她扶上马去,自己坐在她的身后,飞扬起马鞭朝着赤谷城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