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我再想起那僧人望我的那一眼,竟觉得那一眼望穿了我,看透了我。
那个劫并不是我成亲了就能渡的。那不过是他替我选择了一条最适合云儿未来生活的道路,让我下半生不那么痛苦而已。
那个劫是情劫。
名曰:慕容云云。
成亲前夜,我忍不住想去碧落亭旁看看她,还在不在。
我抓狂过,我与父母争吵过,我反抗过,可是终是逃不过那袭刺红的喜服。
我心碎了,却更加担心云儿那般娇弱的人儿能不能承受得住。
我无法阻止我的脚步慢慢朝着碧落亭走去。
一眼,就一眼。
我远远看见碧落亭的薄纱飞舞,仿佛又看见她在其中翩翩起舞,宛若惊鸿,银铃般的笑声一下一下地撞击着我的胸口。
细雨飘飘,我撑着伞,只看见桥上灯火明灭中映照着的那娇弱的身影,呼吸不由一窒。心像是一张被揉皱的纸,细小的疼痛瞬间蔓延,填满了心口每个角落。
我快步跑上桥去,却不敢叫她,只慢慢地把伞遮到她头上。
她似乎好一会儿才察觉到我的存在,木木地转过头,仰头看我。
那苍白而病态的容颜让我一阵地心疼。我慢慢地轻轻地拭去她不断滚落的泪水,手指都不住地颤抖起来。
对不起云儿……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心痛得简直也要落下泪来,却生生地把眼泪憋在心中。
我哪里有资格哭?我就是那个让她哭的如此伤心的人啊!
她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支撑,倒在我的怀里,用尽全身力气地哭着。
我好一会儿不敢动,最后再也拿不住伞,手颤抖着,贪婪地抱住了她。
以后……应该再也没有机会了吧。
雨中,桥上的灯火恹恹欲灭,在那范围不大的光亮中,雨斜密如织。
在和当年完全不同的场景下,我和她,紧紧相拥。
次日我上马迎亲,她固执地要来送我。
那一刻对视的那一眼,她仿佛要深深地把我看进她心里最深处。
我一袭红袍,心里却一片惨白,天地都失了颜色,心里空空荡荡地。
我不敢回头,在一片喜庆的敲锣打鼓之声中,离她慢慢远去。
从此近在咫尺却是远隔天涯。
我不知道的是,我走了以后,她就突然吐血晕倒了。从那日起缠绵病榻多年。
成亲之后,我就不顾家人反对远赴边关去当了兵。
二十岁那年我勇夺奇功升至副将。
二十一岁那年我在御前被钦点为大将军。
那位登基的新皇就是八年前在花灯节领头打我的皇族少年。
他也不复当年的稚嫩,已经有睥睨天下的气魄。也不再似当年那般幼稚,而懂得像如今般运筹帷幄。
想必她花了很多心思才能帮助她的父皇培养出这么优秀的继承人。
退朝后我在宫中遇到了她。
她已经二十五岁,却仍然风姿绰约,不失当年的气魄。
我朝她行礼,她却笑得明媚:“泽将军,如今想必再无人敢欺负你了吧。”
我不知她为何提起往事,只应道:“臣承蒙皇恩浩荡。”
“我等了你好多年啊……”她低叹一声,极轻极轻地说了这一句话。
可我还是听到了。我有一瞬间的呆愣。
天下人都道,当今的长公主殿下不仅能力不低男子,一手扶持新帝登基,而且心细敏慧,模样更是宛如天仙。她迟迟未出阁的原因是天下之人无人配得上她。
可是,她说,她等了他好多年?
我在刹那间忘记了我根本没有资格抬头看她。
可我抬头时,她已经远去。她的身姿那般英挺,威严的宫裙迤地,后面跟着数十个低着头、颤颤巍巍的宫女太监。
可是,她剥去那层坚硬的外壳,不过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罢了。
我看着她渐渐消失在我眼前,心底却慢慢浮上另一个女子的璀璨笑容。
云儿病了两年了。我不知有多久没有看见云儿那般灿烂地笑。
只希望那位先生真的能够医好云儿的病……
我心口一痛,紧紧握住了腰间皇上御赐的佩剑。
沙场世事难料,也许,明年我就无法站立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