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日沉沉,西边的天空绯红一片,清风也已变成了凉风,众宾客纷纷向汝南王告辞,这是一次会集了南北名士的成功宴会,有助于朝廷笼络士子之心,稳固统治。汝南王对这一次宴会十分满意,上报与皇上,定会龙心大悦。
宴会散后,皇孙司马遹将要回宫,司马瑾告请司马亮要亲自相送,恰巧周处也要告辞,正好陪同。司马遹见有周处陪同,想自己难得出一次宫来,便撵走了随行车马,让他们去宫门口等候,自己与司马瑾及周处逛一逛洛阳。
路上司马遹问司马瑾最近在忙什么,司马瑾说只是在抄写夫子给的文章,不敢偷懒。司马遹笑他太乖巧了,然后说自己最近在皇宫里做了点生意,日赚八千钱。
原来这司马遹的生母是一个商人的女儿,司马遹自小聪颖,尤善从商吧,竟然练就了一身商人的本事,皇帝司马炎十分溺爱,太子司马衷不会管教,贾后本来就担心司马遹太过聪明,后来发现竟是如此出“出息”,便从旁鼓励,只要司马遹不读书,乐其所为。
司马遹说罢,见司马瑾不感兴趣,便走近一家肉铺,指着一块肉,问道:“司马瑾,你能猜出这块肉有多重吗?”
司马瑾摇摇头表示不能。
“你不能,我却可以!你信不信,只要我用手拎一下,就能说出它的斤两。”
司马瑾觉得这不太可能。
司马遹笑了笑,拿起那块肉,用手掂了掂,然后说出一个斤两,并让卖肉的秤一秤,竟然分毫不差,卖肉的屠夫十分惊讶,直夸司马遹是一个神童,要是来卖肉,肯定发大财。
司马遹这面心满意足地笑着,却见司马瑾只是点点头,然后走近一个卖银钗的摊位,一眼就看中了其中一支银钗。
司马遹走过去无奈道:“你怎么只会花钱不会赚钱?而且总是对这些女的东西感兴趣。”
司马瑾一面买下那支银钗,一面说道:“我的姐姐很喜欢银钗,我是买给她的。”
“让开!让开!”此时,远处有一辆马车疾驰而来,车上的车夫扬鞭高喊,路上的行人受到惊吓,纷纷仓惶躲闪。
“危险!”司马瑾突然喊道。
原来有两个小女孩儿呆站在路中间,看到人们乱作一团,一时吓得不知所措。
马车直冲向两个女孩儿驶来,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态势,危急时刻,司马瑾急奔过去,想要将两个女孩儿拉到路边,结果没想到却将两个女孩儿拉倒在地,皇太孙司马遹大叫一声,惊恐万分。
眼见马车就要撞到司马瑾等人,周处挺身挡在了司马瑾身前,双手环抱住马首,青筋暴起,大吼一声,终于让那匹马停了下来,但是突然急停却让马车失去重心,车夫被甩下车来,此时的马车将要翻车,周处大步上前,一手抓住缰绳,一手把住车辕,稳住了受惊的马匹,定住了将翻的马车,避免了一场祸事。
围观者无不震惊,纷纷议论起来,能让疾驰的马车停下来,这岂是人力可为?简直就是神人!
车夫摔伤了腰,躺在地上一直喊疼。
周处长舒一口气,转身看司马瑾无恙,放下心来。司马遹跑过来责备司马瑾道:“你不要命啦!干嘛突然跑出去!”
司马瑾却只是问倒在地上的两个女孩儿有没有事。大女孩身着破布衣衫,头发散乱着半低着头,一时吓得说不出话,她的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的衣服同样破旧,头发不长,像个男孩,双唇抿着,如咬牙状,眼睛盯着围观的众人,眼里闪着刚强。
这时,一个公子打扮的人从马车里出来,一边揉着肩膀,一边斥责倒在地上的车夫道:“你是怎么驾的车?突然停下来,差点要了我的命!”
“不是我,是那个,那个人把马车拦下来的!”
那公子顺着车夫手指的方向,看到周处,打量了一下,质问周处道:“是你将马车拦下来的?”
“是我拦下来的,因为你的马车差点撞到人!”
“你是什么人?官居何职?”
“我叫周处,无官职。”
“周处?是那个江东过来的周处吧!我知道你,你说我的马车差点撞到人?撞到谁了?”
“我!”司马瑾走上前怒斥那公子,“还有这两个女孩儿!”
那公子打量了一下司马瑾和那两个倒在地上的女孩儿,他见司马瑾虽然衣着稠缎,但是那两个女孩儿却身穿布衣,且十分破旧,不免轻视地说道:“不管你是谁家公子,今天的事情就算了,我还有事要办!”
司马瑾道:“你难道不应该给我和这两个女孩儿道歉吗?你的马车在洛阳城内横冲直撞,就不怕撞死人吗?这里可是洛阳城!”
“我当然知道这里是洛阳城,所以才不怕!”
周处道:“你敢视人命如草芥?”
“跟我要办的事比起来,那两个女孩儿的命,确实都是草芥!耽误了我的事,你们都要获罪!”
周处忍不住怒斥道:“自古人命关天,你的事难道比天还大吗?今天这件事,我周处非要管一管!”
“人命关天是不错,但要看是什么人的命!卑贱之人的性命死不足惜!洛阳近来的流民越来越多,每天都有死的,你管得过来吗?”
司马瑾气愤地问道:“因为卑贱,所以在你眼里连活着的权力也没有吗?”
躲在大女孩儿怀里的小女孩突然说道:“哼!说我们卑贱,你才卑贱呢!”
“大胆!”那公子听到小女孩的话,一时间恼羞成怒,捡起马夫掉在地上的鞭子,想用鞭子朝两个女孩抽过去。
“住手!”司马瑾见状,大声喝止,并挡在两个女孩前面:“洛阳城内,你敢仗势欺人?”
公子打量了一下司马瑾,又看了看周围,没有见到他的随从侍卫,轻蔑道:“你到底是谁家的公子,这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司马瑾道:“你在洛阳打人,我看到了,就要管!”
那公子以为司马瑾是江东某个士绅家的孩子,故而带着歧视的语气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惹恼了我,我把你全家赶出洛阳,赶回江东!”
皇太孙司马遹扑哧一笑。
司马瑾问道:“把我赶出洛阳?我不信你有这么大的本事!”
那公子傲慢地冷哼一声道:“哼!知道我是谁吗?潘安听过吗?当朝国丈杨骏的主簿,深得杨国丈赏识,与左思、陆机齐名,我与潘主簿从小一起读书,我是他的侍郎!我知道你是有身份人家的公子,但是,得罪了潘主簿就是得罪杨国丈!不管你是谁家的公子,我若想治你的罪,谁也救不了你!”
潘安在洛阳确实是出了名的名士,才貌双全,得到过皇帝司马炎的夸赞。民间流传所谓看杀卫阶,貌比潘安,其中一个说的就是他。
司马瑾追问道:“你还是没说你自己的名字。”
那公子趾高气昂道:“我叫孙秀,记住了吗?”
“我以为是谁,原来不过是一条狗而已!”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司马瑾更加不把这个孙秀放在眼里。
“你敢辱骂我?我只给你一次下跪道歉的机会!”
“我是绝不会给你下跪的,更不会给你道歉!”
“小小孩童,口出狂言,我不管你是谁,今日我非要教训你不可!”孙秀说着抡起鞭子朝司马瑾抽了过去。
周处看到孙秀要动鞭子时,一个箭步冲出来,一把抓住了孙秀的手腕。孙秀右手手腕被周处紧握住,瞬间的疼痛让他使不上力气,手里的鞭子也掉在了地上。
“疼,疼,疼!快放手!”
周处见鞭子已从他手中滑落在地上,不再用力。
孙秀虽然被周处握住手腕,却没有一丝害怕,他警告周处道:“我知道你在江东很有名,但这里是洛阳,即便是陆机、陆云也不敢得罪于我!”
“你既然知道我,就应该知道我周处从来没怕过谁!我不管你是谁的主簿,你若为害洛阳百姓,我定要除你!”
孙秀冷笑道:“好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周处,你可以不怕得罪我,但是我不信陆机、陆云等人不怕得罪杨太傅!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在吴国你们是名仕,但是在洛阳,你们就是无根的贱草!永远别忘了,你们是败军之将,亡国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