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九日担心的作业，很快就有人来批改了，因为教务处反应很快，不仅在第一时间协调好了课务，也以最快的速度安排好了新的化学老师，保证在新的周一，一切照常。

只是抱着一堆改好的化学作业回来的杨九日，反而更难过了。他说他难过，是因为他没想到，一个人被替代，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

化学老师走了，但化学课一节都没有被耽误，化学老师答应他们的那个“魔术”，新的化学老师也变给他们看了。

杨九日说明明一切看起来都很好，但他就是感觉一点都不好，我知道，他是怕时间一长，或者说，怕根本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们可能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就把化学老师忘了，就好像他从来不曾出现过。

所以那天晚自习下课，他偷偷在化学书上写上一行小字：死亡不是结束，遗忘才是。

然后一个人哭了很久很久，也是那天晚上，连同杨九日在内的十几个男生，从学校围栏外的小卖铺，买了各种各样的酒，在教室里又哭又笑，一直喝到寝室熄灯，以他们认为最热烈的方式，缅怀化学老师。

当然这些，都是之后，我通过查监控看到的，可是，他们不知道，化学老师的离开，正是因为酒。

化学老师生前是一个很洒脱的人，不追求功名也不在意利禄，到了四十岁还是初级职称，每天到点上班，到点下班，到点到食堂吃饭，显得跟这个内卷的环境格格不入。

但我觉得他像个世外高人，红尘纷纷扰扰，他只做自己，上好课过好生活，如此而已。

所以，他们说，出事那天，他喝酒了，我相信，因为像他这样的人，在自由的周五晚上，小酌怡可能不只是情，那也是他的生活态度。

只是，喝酒这件事，在他走后，大家都不约而同地，不再提及，因为大家都认为是酒，带走了他。

但杨九日他们并不知道这件事，他们喝酒，也许是苦闷，也许是想念，也许只是想借着这种方式，再和化学老师，说说话。

所以，在那一刻，他们忘记了，他们是中学生，他们的行为，是酗酒。

当德育处把他们交给我的时候，杨九日哭了，哭着问我：“我们会被处分吗？我带头买的酒，也喝得最多，我的处分会最严重吗？”

其实德育处把这件事交给我处理，就表明不会按常规处分他们，因为虽然他们行为恶劣，但情有可原，学校的意思是教育为主。

杨九日哭，其他男生就纷纷开始揽责说，是自己带的头，自己买的酒，杨九日就只是喝了一小口，他们维护杨九日，是因为他们知道，杨九日和化学老师的感情最好，这件事最难过的是他。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男生之间那点不成熟的义气还有点伟大，在教室聚众酗酒，还规模如此庞大，这个处罚一定不轻，但他们不撇清，反而都争着抢着往自己身上揽。

然后杨九日哭得更凶了，一边哭还一边解释说：“我不后悔喝酒，也不怕处分，但我怕我这样，被化学老师看见，他会失望。”

他们是高中生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有眼泪也不会轻易掉，但此时，没掉眼泪的男孩子，却只剩下高大强。

高大强是通校生，每天晚上父母都准时准点地来校门口接送，那天晚上他爸爸见他许久未从学校出来，才给我打了电话，也正是那通电话，我才得知，他们那么晚了还在教室，和化学老师告别。

高大强看了看大家，忽然冷静得可怕，有理有据地说：“大家都别争了，酒是我带进来的，只有我通校，可以从外面带进来，他们都没有机会带。”

蛋波在一旁，旁听了很久，终于忍不住了，把实情告诉他们说：“这个就不用争了，学校根本就没打算处分你们。”

本以为听到不用处分了，他们会开心一点，至少有点如释重负的样子，但是他们没有。

杨九日反而更加自责了，问我说：“是因为化学老师吗？学校是看在化学老师的面子上，才不处分我们的吧？”

我和蛋波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如果不是因为化学老师，他们的行为确实该记大过，但是如果没有化学老师的事，他们应该也不会那么难过以至于不计后果地做出那么出格的事。

“老师，那既然这样，让他们走吧，但请一定要处分我！”杨九日忽然坚定地说。

我把他叫到一边，问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