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燕塘和杨胜利出门遛弯之后,杨明红冲着杨明玉使个眼色,一人一边凑到吴国秀边上坐着,摆出一副要跟她推心置腹的模样。 杨明玉性子比较急,不用她姐怂恿,她就率先开口道:“妈,现在家里都乱套了,也就你压得住了,你可得出面……” 听她开口就没好话,吴国秀有些不高兴,淡淡瞟她一眼,打断她的话,“现在家里好得很,日子从来没这么红火过,怎么就乱套了?” 杨明红心道,何止是红火,她做梦都没敢这么想过,而它竟然就真实地出现在她面前了,怎么能不让她看得心里眼里冒火呢? “还不就是那个野种……”杨明玉急急地说,被吴国秀厉声打断,“你说谁是野种?”老年人略带浑浊的目光牢牢锁着她,让她仿佛回到小时候做错了事,被母亲严厉责打的时候。杨明玉有些可笑地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妈,你别生气。”杨明红笑着安抚老太太,暗骂妹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野种”这个称呼私下里叫叫就行了,怎么叫到老太太面前来了?老太太喜欢这个野种喜欢得不得了,为了他念书,搬了两次家,动不动就说我家胜利怎么怎么样,好像全世界就那个野种最能干一样。她这么说,可不就戳了老太太的肺管子了吗? 其实要杨明红说,老太太就是老糊涂了,放着自家血亲的外孙、外孙女不疼,却去疼一个野种,又不是他们杨家的血脉。将来要是杨胜利知道了真相,认不认她还不一定呢!真是拎不清。 但是她不是明玉那个蠢货,心里再讨厌那个野种,她面上仍然带着笑,从茶几上拿了一个苹果递给老太太,哄道:“妈,吃个苹果消消气。你也知道明玉的性格,一急就容易口不择言,她也是无心的。” 吴国秀接过苹果拿在手里,却没有吃,平时家里两个小的给她吃水果,都是削好了皮切成小块递到她手上的,没对比还不显,一对比就看出来到底谁有孝心了。她嘴角挑起一抹笑,心里轻哼,这人啊,嘴上说的再好听,都不如做的实在。 “她急?”吴国秀手上轻轻掂着苹果,似笑非笑地看向大女儿,“她急什么?” “……”杨明红话语一滞。 杨明玉抢着说:“我还不是替咱家着急,咱家这么大一份家业,怎么能让……”野种两个字几乎又要冲口而出,被她及时吞回去,换了一个温和的词,“让外人分一份呢?” “外人?”吴国秀咀嚼着这两个字,笑起来,“胜利可不是外人,他是我的孙子,将来是要给我捧盆摔瓦的。倒是你们,”她看着两个越来越陌生,几乎快要认不出来的女儿,“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要说外人,你们才是外人。” “妈!”杨明红和杨明玉齐声叫道,她们没想到老太太能说出这种话来,她们可是她的亲女儿!现在是要为了那个野种连女儿都不认了吗? “妈,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杨明红一把年纪的人,孙子都上小学了,此刻居然红了眼眶,“你还是我亲妈吗?” 吴国秀站起身来,冷冷地看着她们说:“我要不是你们亲妈,今天你们压根儿进不了这个门。” “你们说,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们?”吴国秀语气激动起来,“我是不给你们吃,还是不给你们穿了?我是把好的偷偷留给明东,却让你们吃糠咽菜了?还是说,我把你们卖了,给明东换了彩礼?” 年过半百的三姐妹都垂下了头,不敢看老母亲的眼神,宛若小时候做错了事,被母亲教训时候的模样。她们都清楚,她们年轻守寡的妈并没有对不起她们的地方。就算她们年轻的时候恨过怨过,等到年纪渐长,经历的事情多了,也终于明白,她们的母亲只有那样的能力,她已经倾尽所有来给予她们了。 “那你们为什么跟我那么大的气?”吴国秀终于问出了这句话,这句藏在她心里几十年,每每想起就要伤心抹泪的话,“气大到从来不肯回来看看我。你们以为我稀罕你们提的那两个糖吗?我只是想看看你们,看看我的女儿们过得好不好!你们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我从一尺长把你们养到这么大,对你们来说,就一点好都没有吗?” 说到后来,吴国秀已经哽咽难言,泪水从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滴落,在她布满皱纹和老人斑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湿亮的水痕。她抬起枯瘦的手胡乱抹掉眼角的眼泪,目光灼灼看着三个头都不敢抬的女儿,心里感到失望之极。 “妈,你听我解释啊。”杨明红心里有点慌,她觉得必须说点什么,“不是我不想回去看你啊……” “行了!”吴国秀打断她的话,声音前所未有地疲惫,“你不用说了,我不想听。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你们心里打什么主意我清楚得很,趁早死了这条心吧。这份家业是柳儿挣下的,不是我的,更不是你们的,你们别惦记着了,惦记也不成。今晚在这儿住一晚,明天就回去吧。回去老老实实种地,别折腾这些有的没的了,这人啊都是命,你们没有发财的命,不认命不行。” “不!”杨明玉失声尖叫,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不,我不回去。凭什么是我走?该走的是那个野种,我才是杨家人!杨家的钱也有我的一份!” “杨明玉,你还要不要脸?”吴国秀指着她的鼻子骂:“柳儿长这么大,你是抱过她一次,还是给过她一碗饭吃?她生病发高烧的时候,你看过她一眼吗?我们吃不起饭的时候,你问过一声吗?”她顿了顿,平复了一下情绪,又说:“明东走了,我没钱办葬礼去找你借钱的时候,你怎么说的?你还记不记得?” 杨明玉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你说你已经嫁出去了,不是我们老杨家的人了,没有义务拿钱出来。好好好,说得真是好!”吴国秀笑着拍手,仿佛真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这句话还给你,你已经不是我们老杨家的人了!不管我们家有多少钱,跟你都没关系!” 杨明红见硬的不行,拉着吴国秀的胳膊,放软了语气说:“妈,我知道错了,以前是我不对,以后我会好好孝顺你的。你好歹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留在你身边照顾你。” “不用了,你们不气我,我就谢天谢地了。”吴国秀无动于衷地说:“我还是那句话,明天就回去,家里没地方给你们住。别想着用些歪门邪道的手段,我还不糊涂!我今天把话放在这里,胜利要是知道了什么,以后你们也不用登我杨家的门了。” 说完,吴国秀拂开杨明红的手,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不明所以的杨明兰望向两个一脸愤懑的姐妹,有些不知所措,“妈这是生气了吗?” “我怎么知道!”杨明红撅了她一句,丧气地坐在客厅沙发上。 “你没长眼睛吗?”杨明玉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自己不会看吗?” 杨明兰自来是老好人,被两个姐妹怼了也不生气,继续沉默地看她的电视,让两个想要借机发泄的姐妹连吵架的由头都找不到,各自愤愤地坐在沙发上干瞪眼。 顾燕塘和杨胜利回来的时候感觉气氛有点不对,而且平时这个时候老太太都还在看电视,她追那部神话剧追得有点入迷,连广告都要守着看完,不肯错过一点,现在竟然不见她的人影,恐怕在他们遛弯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对视一眼,顾燕塘挑挑眉,换了鞋,拉着杨胜利往老太太房间里走去。这一看就是有事,可别让她们把老太太气出什么好歹来。 “奶奶。”顾燕塘轻叩房门,“你在房里吗?” 别看吴国秀刚刚说得那么决绝,实际心里不知多难受,回到房里关起门来直落眼泪。听到孙女的敲门声,她从床上坐起来,抓过床头柜上的手帕,胡乱抹一抹眼泪,把鼻涕擤了,清了清嗓子,才扬声说了句“进来”。 这声音很不对,像是哭过的样子,顾燕塘急忙拧开门锁,快步走到床边坐下,杨胜利跟在她身后进来,贴心地把门关上了。 顾燕塘拉着老太太端详,看她眼眶通红,明显是哭过了,关切地问:“奶奶,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姑姑们惹你生气了?” “不是。” 被孙子孙女发现自己哭了,这老脸往哪儿搁啊?吴国秀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看向墙角,“就是想起以前的一些事……” 顾燕塘不信,看大姑、三姑的表情,也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既然老太太不想说,她也就不深究了,反正都是不相干的人,明天请她们离开就好了。到时候一个在省城,一个在乡下,离得远远的,也就气不着老太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