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换上干净衣服。沈麟背着蒋应然在森林里穿梭。 这晚的月色格外好,像蛋糕上打发了的黄奶油,有一种说不出的甜香。 蒋应然伏在他背上,想起这一天发生的事,忽然问:“你怎么知道我在那个酒店?” “那老头这几天在媒体上频繁出现,想查到他的住处,不是什么难事。” 她想了想,也是,但片刻又问:“你怎么笃定我就是去找他?” 沈麟笑笑:“你忘了我让你等我,是去干嘛了?” “你查到了Richard的位置?” “嗯,那厮在瑞士,阿尔卑斯山附近,信号被截断了。这洋鬼子很贼,知道自己要是一不留神遭了暗算会成为控制你的把柄,索性逃得远远的……只是没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还是被利用了……” 蒋应然听说Richard没事,心里松了口气,盯着他脑后的旋涡,轻笑了笑:“那就好。” 沈麟知道凭她和Richard多年的交情,这样的关心实在是情理之中。然而想归想,他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忍不住有些埋怨:“你这次实在是有些自乱阵脚了,那老头发来的视频你仔细想想,就知道其实漏洞百出——” “漏洞?”她依言回想起那个在医院病房中拿Thomas手机查看的视频,皱了皱眉头——视频是在阴暗的地下室拍的,Richard被绑在一张椅子上,形容狼藉,领带被扯歪在一边,西装也有些皱。 西装? 蒋应然心中一凛,脱口喃喃:“那件西装……” “没错,我们临离开前……那件西装是披在你身上的。”沈麟轻笑,他记得,是因为他当时心里还颇有些不舒服:“也就是说,视频是在之前拍的。我没猜错的话,洋鬼子原本与他们达成了什么交易,但是反悔了……” “……因为他也没想到我没有抗体。”蒋应然忆起那晚Richard湛蓝眼底的耸动,神思微有些恍惚,讷讷说。 “没错,他大概想拿抗体换你的命……”说这话的时候,沈麟情绪其实颇为复杂。老实说,他也不愿意让那洋鬼子掠美于前,但他毕竟还不至于对自己没把握到要撒谎或隐瞒的地步:“至于那厮自己,我查过了,Bie只是他们家的副业,这货攥着小比的经济命脉,和各部部长来往频繁,不至于有事……再说了,他那么狡兔三窟的人,早就安排好了别的退路—— “聪明的人从来就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沈麟淡笑道。他一向自负才高,认定自己是个聪明绝顶的人。 但就连他自己也不会料到,几番辗转,不知不觉间,他还是会愚蠢的将鸡蛋放进一个篮子里。 堂吉诃德心里何尝不知大势已去? 可聪明是一回事,聪明而一意孤行又是另一回事。 蒋应然陷入了沉思,她知道Richard神通广大,但事实上,她对他专业之外的了解,实在是少的可怜。 沈麟见她半晌没有说话,以为她还在满心挂念那个老外,心里的不快活又活泛起来,做作“嗯”了两声,像在呻_吟,幼稚地强调着自己的存在。 其实他的背确实在隐隐作痛,三番五次的折腾下来,那里的伤愈加重了。 但他向来是打碎牙齿和血吞的性格,跳伞骨折了也没叫过一声疼,现下半真半假倒演的驾轻就熟、情“真”意“切”。 驱逐洋人的心机很快得逞,蒋应然在他背上伸了伸头,担心地问:“你怎么样?我、我下来自己走吧……” 当然不行。 沈麟紧了紧扣在她大腿上的手,轻轻笑了笑,忽然问:“你会唱歌吗?” “唱歌?” “嗯,你唱首歌给我听,我就不疼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提这个要求,大概她小女孩一样清透的嗓音引他产生了一些幻想,或者山间云雀一声一声的鸣叫在他心中勾起了一些迤逦的共鸣。 抑或许他只是想听她开开口,总好过耽在对另一个男人缅思的沉默里。 “我、我不大会唱歌……”蒋应然为难道。 沈麟又矫揉造作着“嗯啊”了两声。 “我、我唱……”她立刻有些慌张,生怕他当真痛的厉害。又想起以前看过的战争电影,当真信了他心口胡诌的话,以为歌声就能减轻痛楚,敛眉沉思了片刻,试探着轻轻开口:“Si-lent ni-ght, ho-ly ni-ght……” 是一首极舒缓的圣诞歌,每年圣诞聚会大家都要一起唱。她只会这个。 七月里唱圣诞歌,让沈麟一瞬间有种将要下雪的错觉。 特么窦娥冤么这是…… 他赶紧打住她:“老外的玩意我听不明白,你会不会中文的?” “中文的。我想想……” 她果然低头认真在脑海中搜索了索,嗫嚅道:“我只想起来一首,但我想你恐怕不愿意听……” 沈麟好奇:“听,当然愿意听。你唱什么我都愿意听。” 然而她一开口,他却差点身子不稳,一个趔趄,摔飞出去—— 只见她小口一张,一股冲天豪气像火球一样一滚而出,清脆的嗓音纵情高唱:“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比铁还硬,比钢还强……” 啥? 沈麟顿时露出一种“你特么逗我”的复杂神情。 但她却浑然不觉,十分投入地高歌着,唱到“比铁还硬”时,还下意识地捏了捏拳头。 由于代入,饱满的情绪牵动她肌肉紧了紧。沈麟觉察到了,自己的肌肉也不由一紧。 她是因为激动,他却是憋笑憋的。 穿梭在异国的森林里,四野只有苍天的高树、古旧的月光和你我,一切浪漫到天荒地老的元素结合在一起,却让他串戏地想到了自卫反击战。 他特么一定是跑错了剧组。 然而沈麟没有打断她,好笑地听她将最后一个“光芒”唱完,饶有兴致地问:“谁教你的这歌?”她十多岁离家,怎么会唱这么又红又专的歌? “没人教我。以前我们家住在军营对面,一到晚上就听到有人唱这首歌。”蒋应然道,那是多久远的记忆了?少说也有十多年了罢,一想起来,总觉得恍如隔世。她不愿深想,有点不好意思地将头埋在他颈项间,低低问:“好、好听吗?” “好听!”沈麟笑着赞道,她的声音很透彻,原本铿锵的调子被她唱出了些穿透岁月的空灵味道——那是新兵拉练时必唱的歌,对他而言,也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忽然想起什么,胸口涌起一些复杂的感觉,轻笑着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唱完了,我也给你唱一首吧。” “好。” 沈麟清了清嗓子,轻轻开口:“当你的秀发拂过我的钢枪,别怪我保持着冷峻的脸庞,其实我有铁骨,也有柔肠,只是那青春之火需要暂时冷藏……当你的纤手搭上他的肩膀,我也会回过头泪流两行,也许我们走的路,不是一个方向,我衷心祝福你呀亲爱的姑娘……”① 山月为弦,清风为管。他低沉而微有些沙哑的声音在林间静静流淌,危机中见缝插针的片刻宁定,让彼此的心贴的更近。 也许我们走的路,不是一个方向,我衷心祝福你呀亲爱的姑娘—— 不,我不会祝福你。沈麟想,我们走的路,一定会是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