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睡......还......没睡......”
“视频?这......不大好吧......洗澡......对......在洗澡......”
这么漏洞百出的谎话简直蹩脚到惨不忍睹。
“很可爱吧!”冷不丁出声的厉红袖突然这么说,然后颇为嫌弃地看了魏晓寒一眼,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比你可爱多了。”
虽是嫌弃,那明亮的眼眸里却藏着极为明显的笑意。
魏晓寒煞有其事“唔”了声,轻飘飘点头道,“的确是很可爱。”
她清丽如莲的面容上平平淡淡,不见喜怒。若换做其他人,看见这么个表情,会觉得她态度相当敷衍,而厉红袖却很清楚,这人说的是真心话。
认识这么多年,厉红袖早就对眼前某个家伙不爱搭理人的臭脾气了解得一清二楚。
魏晓寒这人呐,和一般人不大一样。她脸上的表情越是认真温柔,正经严肃,心底就越是不屑一顾,嗤之以鼻。
而这般平平淡淡,冷冷清清的神情,才是她的本来模样。
“那当然咯,也不看看她是谁的人。”
厉红袖把下巴一扬,语气相当傲娇,宛如的开屏的小孔雀。这般生气勃勃的模样直晃得人一阵眼花。
“嗯”沉默片刻,魏晓寒突然问,“......先前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
“......哦......那个......手机没电了,没看见......”某人立刻神情无辜地转移话题,
“对了,你说有件事情要告诉我,是什么事情来着?”
“......叔叔,出来了。他想见你。”
“你说什么?”厉红袖如花面容上的笑意渐渐沉了下去,似落日西斜,徒留残阳明灭不定的轮廓。
莫名地有些寂寥。
然后,魏晓寒听见那道森冷中夹杂着某些不知名情绪的声音,“开什么玩笑......今天是愚人节么......魏大小姐......这一点都不好笑......”
魏晓寒平静转开目光,不去看那张明媚鲜妍的脸,继续往下说,“几个小时之前的事情。下班回家的路上就接到了祁钰的电话,说是联系不上你。叔叔他......”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暴躁打断。厉红袖冷着一张脸,神色近乎麻木地道,
“别说了,我不想听。我只当那个人早就死了......”
晕黄的灯光穿过夜色掩映的重重暗影,细丝般洒进黑黢黢的夜里。
有风吹过,枝移影动,女子清丽素雅的面容上,几星跳动的光点斑驳零落。魏晓寒神色微顿,神色沉静近乎漠然地道,“那正好,如你所愿,他快死了。”
一时间,声潮退去,四周寂静无声,两人都没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
“学,学姐好。”蹦蹦跶跶神情欢快跳过来的时菁小朋友,呲溜一声扑过来,雀跃的像只活泼的小袋鼠,恨不得立刻窜到女神学姐身上求抚摸,求顺毛。
“打完电话了?”魏晓寒温声问道,就见对方小鸡啄米似的忙不迭点头,乖巧至极的模样。
望着面前这只疑似猫科幼崽儿的娇软生物,她头一回体会到哭笑不得的情绪。
魏晓寒素来待人有道。
对单纯体贴的人,她温雅柔顺,同样以温情待之。
对口蜜腹剑的人,她虚与委蛇,同样以虚伪待之。
对嘻嘻哈哈脸皮颇厚如厉红袖这般的人,她则是懒得搭理,以平淡待之。
......
但这些个套路,用在这叫时菁的小姑娘身上似乎并不大合适。
这些年,她学过虚与委蛇,虚情假意,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寸土不让,分毫必争,斤斤计较,睚眦必报......
唯独没学过的就是......以真心换真心。
真心?
怎么配呢!
她垂下眼帘,避开那般纯粹洋溢着热情的眼眸。脸上温柔的笑意淡了淡。
“嗯”并没察觉出任何不对的时菁忍着羞涩点点头,莫名地娇气又可爱。然后她羞答答扬起脸,欢喜地问,
“那学姐,我们还去风流快活么?”
虽然兄长大人说半夜不归家,都是在鬼混,不是个真正的淑女应当做的事,但要是有学姐在的话......鬼混......就鬼混吧......
......淑女......也可以明天再说......
“......咳咳......咳......咳......”
不,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冷不丁听见这么句话,饶是一贯从容淡定的魏晓寒也不禁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她抚了抚胸口,连平日里的温文尔雅的人设都来不及维持,满头黑线地纠正,
“风流快活不是这么用的。”
隔行如隔山,那隔门语言得隔座喜马拉雅山吧。
“嗯?不对么?袖袖就是这么说的呀!”
欸,对啦,袖袖呢?到现在才想起来早就被自己抛到九霄云外,强行挤出背景框的小伙伴,时菁姑娘墨绿色的眼珠子轱辘辘转了好几圈,才将将发现大半个身子隐在黑暗里的厉红袖,她惊喜地呀了一声,
“袖袖,你怎么躲到那里去?”
“......唔......好玩儿......”
往常总是含着醉人笑意的嗓音微微沙哑,像香甜的蜜里掺了苦酒,显出几分沉郁的意味。说完这句话,她就不再出声。罕见的沉默,和平日里嬉皮笑脸,天不怕地不怕,阳光又明媚的模样大相径庭。
这会儿,时菁也觉出有些不对劲儿了,她把疑惑的视线投到魏晓寒的身上,像是在问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
魏晓寒安慰性地冲时菁笑了笑,“她身体不大舒服......至于风流快活......这个......就不必了......我先送你回宿舍吧......”
她说的是“你”,而不是“你们”,可此时受宠若惊的时菁并没注意到这个极其微小的细节。
等把乖萌小幼崽儿平平安安送到宿舍楼下,魏晓寒肩上的担子骤减,顿时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快进去吧,女孩子不能熬夜,还是要早点休息才好。”
她面色柔和地笑了笑,冲那铁栅栏门内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金发姑娘挥挥手,毫不吝啬自己的脉脉温情。
小姑娘捂着脸,满面娇羞地跑出视线之外。
魏晓寒这才轻轻呼了口气。
差点......吃不消啊......
毕竟,被那般诚挚热烈,满是信赖的目光看着,很难让人不产生罪恶的愧疚感。哪怕什么都没做,都会有种自己是在摧残祖国幼苗的莫名心虚。
一路上没怎么说话的厉红袖这时候倒是挖苦般轻笑了一声,“难得竟然还有你觉得棘手的事情。我一直都以为你看淡世事,跳出红尘了呢。”
“看淡世事,跳出红尘?照你这么说,那我不得成尼姑了!”魏晓寒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她徐徐转着琥珀般明澈的眼眸,神情淡淡开口,
“有什么好奇怪的?只要是人都会碰到觉得棘手的事情。我又不是神,遇到力所不能及之处,这也很正常。走吧,时间已经很晚了。”
她紧了紧身上的毛呢外套,双手插在衣摆两侧的大口袋里,回过头去看厉红袖,“我送你回去?”
虽是问句,却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大晚上的,女孩子独自在外,哪怕是走在校园里,也并不安全。
可魏晓寒担心的倒不是这个。
J大的学生宿舍是按院系分配的。时菁是艺术系,厉红袖在中文系。一个天南,一个海北,隔着这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尤其是现在,这种距离感,魏晓寒真算是深有体会。
J大校规第三十八条:如无特殊情况,晚间八点以后,外来车辆一律不允放行。
这个特殊情况,指的是涉及重大人身、财产、生命安全等相关方面的例外,并不包括校外浪完一圈肾透支之后的腰酸背疼,四肢无力,腿抽筋。
完成半途搭载暗夜少女组合观光团的光荣使命,厉红袖同学的超级无敌豪华贵妇专属座驾——小鸟牌电动车早就被某个无良的主人狠心抛弃,扔到图书馆后面的停车点用根大粗铁链给栓了起来。
夜色幽深的林荫小道上,雪玉般通透的玻璃盏散着温暖的光圈。波动的光影里,两抹纤细的身影并排行着。
魏晓寒走得很慢,带着几分故地重游,回忆短暂大学生活的兴致。
万籁此俱寂,但余钟磬音。
有种恍如隔世的唏嘘在心底蔓延。
人真是种很奇怪的生物。
以前天天在学校的时候,倒没什么特殊感觉。等到毕业离开再回学校,居然还觉出几分亲切温暖。
“歇歇吧,腿要废了。”快要到宿舍楼下的时候,厉红袖突然开口,她朝不远处的长椅上一坐,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无甚表情地说,“过会儿再走吧,门禁还早得很。”
魏晓寒顺着厉红袖指的地方坐了下来。她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看了看时间。
十点三十八。
原来已经走了快二十分钟。
今天还真是充满意外的一天。
差点中风的老太婆
那个奇怪的年轻男人
还有祁钰突如其来的电话
她恍恍惚惚地想着。
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扎堆似的凑在一起。
鼻尖有呛人的气味浮动,刺激着咽喉,魏晓寒皱着眉抬头,正对上厉红袖缓缓吐出的烟圈。
“很难过?”女子明澈的目光中透露着不解,残存着几分世故的天真,她滑开手机屏幕,指纹解锁后,把轻薄的手机慢吞吞递过去,
“时间地点,都在信息里,发件人,你知道的,是祁钰。”
“......不需要。”
“哦”魏晓寒轻描淡写地应了声,若无其事地把手机揣到口袋里。
白皙的指节纤细如玉,夹着细细的香烟。厉红袖浅浅抬眸,
“魏晓寒”
“嗯?”突然被人直呼其名,魏晓寒回过头,神情很是平静地问,“怎么了?”
袅袅烟雾中,那张明媚而鲜妍的面容隐隐约约模糊不清。厉红袖锐利如寒星般的黑眸显出几分难以捉摸的沧桑。
火星快要烧到烟屁股,她微微一弹,侧过头,咬着牙,恨恨出声,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
“......你这个人......”
“......挺王八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