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廿六年四月(一九零零年),塘沽。—-请允许我从现在开始,用公元纪年法来表达了。
晚间,祥缝楼里。
肖管家说要跟司徒聘婷说点事,于是,两人到了二楼的沙发区。
空气里有片刻地沉寂,谁都没有主动开口,司徒聘婷见肖管家表情微蹙,像是有什么难以言说的事情,可又不知该如何说起,脸上的皱纹硬是挤在一起有些难看。
司徒聘婷不忍,只好先行开口:“您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肖管家只拿一双有些悲愿的眼睛看她,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才说道:“司徒小姐,您应该看出来我们老板身体不好吧?”
闻言,司徒聘婷有些错愕,便也答道:“嗯,舒老板看起来是有些不舒服的样子,他是得了什么病呢?”
“那是从他出生就带上的病兆,当年有位算命先生说他活不过二十,可转眼他已经三十二了,您知道他这些年经历过什么吗?”肖管家的声音有些颤抖,字里行间全身怜惜。
司徒聘婷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默默地听肖管家继续说道:“是老天爷让他命不该绝,在他二十那年,却什么也没有发生,所以,老板去了香港,在那里他遇到了一位恩人,您知道是谁吗?”说完,肖管家望着司徒聘婷,眼神十分复杂。
是以,司徒聘婷适时地问:“是谁?”
“是您的父亲!”
“我的父亲?肖管家,您说是我的父亲帮助过舒老板?”司徒聘婷很诧异。
“是,在老板去香港的第一年,就遇到了您的父亲,是您的父亲从中周旋让老板去英国待了三年,从那以后,老板的病才得到系统的检查和治疗,虽然到现在也没有任何治愈的方法,但至少让他看起来不再那么病弱。”此时,肖管家早已经抑制不住地哽咽起来,彷佛也感染了一旁的司徒聘婷。
好在,肖管家的哽咽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下面还有继续要说的话,也不等司徒聘婷消化一下,转而又说道:“老板一直识您的父亲为恩人,除了在英国的那三年之外,几乎每年都去香港看您父亲,老头子有一年跟着老板去了香港,还见到了您,那时候的您还是个害羞的小丫头,转眼都已经这么大了。”肖管家有些唏嘘,那时司徒聘婷还是个只会躲在大人背后悄悄打量人的年纪。
“可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司徒聘婷好奇地问道。
“老头子没记错的话,老板从英国回来后的第一年去,您已经十四岁了,躲在您父亲身后打量老板,还好奇地问您父亲是谁?您父亲当时回答的是一位朋友,可您知道您当时有多可爱吗?您说父亲明明已经那么老了,为什么会有一个这么年轻的朋友?”回忆起那一幕,肖管家看司徒聘婷的眼神也变得更加温和起来,那般惹人啼笑皆非的过往彷佛就在昨天。
司徒聘婷似乎怎么也想不明白,如果是发生在十四岁以后的事情,自己怎么会记不得?她的记忆从来没有出现偏差,因为她记得十六岁之前在香港父亲总喜欢带她去维多利亚山,在那里可以看到香港岛的景色,父亲会叮嘱她,今后无论你在哪里?都不要忘记你在家乡看到的一切。
而十六岁以后,她真的离开了家乡去了美国,当然也记得在美国的不易和家乡的一切,可那些记忆里,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个叫做舒怀信的人?
肖管家见她蹙眉思索,表情很困惑,也不想让她如此般,便急忙岔开话题道:“老板是位良善之人,附近知晓他的人,无不称赞,可老板有时候又很执拗,希望别人都能顺着自己的意识走,往往就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比方说对您的严厉。”
没来由地,司徒聘婷瞬间有些能够理解舒怀信来。
他先天患有病灶,能活下来是幸运,因此才会行良善之举,而对人事执拗,不过是对于周遭环境的试炼,不是人人都能承善而报以微笑的,这种执拗就像是一道保护自己的墙,隔着距离和生分。
而真正能够了解他的人,恐怕也只有一个肖管家了。
司徒聘婷从来没未见到过他的家人,那他的家人在哪里呢?
于是,司徒聘婷彼岸问出了口:“那他的家人在哪里?”
肖管家表情实在称不上好,司徒聘婷问完就有些后悔了,见老年人实在有些哽咽得难受,便也在心里想道:“大不了以后听话一点,看在他对自己还不错的份上。”
随后,肖管家才顺过了那口哽咽的气。
他望着司徒聘婷眼神真挚道:“老头子想…想拜托您,如果老头子以后…归西了,您一定替我照顾老板,老板…的家人...都去了!”一段话说的断断续续地,肯定压抑得厉害才说了出来。
司徒聘婷愕然不已,如此猝不及防地事实袭来,让她眼眶不自觉地泛了红。
可她不知道该如何去“照顾”他:“我能做到什么呢?”只得疑惑地问道。
“不需要特意的,您只需要不跟老板计较他的那些执拗的性子就好,老头子至少还能照顾他些许年吧?”其实在肖管家心里,这个些许年就是一个自己的执拗而已,原本已经是个一半身子进了黄土的人了,可硬是舍不得赢弱的老板。
这才让司徒聘婷明白过来,肖管家今日为何为找自己“谈心”了。
不过是见她顶撞舒怀信而已,都是因为那具“不堪”的身子,说不上来是理解还是醒悟,但却让司徒聘婷突发了一个念头,也许这祥缝楼不应该再继续待下去了,况且,这里太过安逸,她都快忘记来天津的初衷了。
这个念头自此在她心里埋下了种子,随时准备破土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