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从未这般寂静过,一颗汗水滴进地面的声音也清晰无比。
两人无声地对峙像场哑剧,虽无声却已暗潮汹涌,起起伏伏了无数次,你方还没唱罢我方就是要来拆你的台。
而在此时,一道远远地呵斥声惊醒了众人,军官不自觉地转头望了出去。
一个身穿深色军服的中年军官走了过来,那声“住手”是他身边的那个穿着白色军服的军官发出的,又听白色军服厉声问:“乌特曼上尉,您是在干什么呢?火车马上就要出发了,您的队伍都已经装载完毕了吗?”
乌特曼闻声非常恼怒,闭嘴没有作答,转头朝内森和司徒聘婷愤愤道:“今天算你们走运,下次不要再犯到我头上来。”说完,收起了手枪,也没有同来的两人说上一句话。
直到乌特曼离开后,内森还有些发懵,他不动声色地抹了一把额角的细汗,转头问身边的司徒聘婷:“你…还好吧?”
像是经历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一般,司徒聘婷没来由地有些虚脱感,在放下紧绷的神经后,反而有些重心不稳,恰巧内森的询问唤起了她的意志,强打精神回答他:“我还好,内森…谢谢你。”
见内森摇了摇头,随即又捏了捏她的手,像是在安慰她,也在示意她不远的两人。
当两个军官行至面前时,那个深色军服自始自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自然是白色军服提醒:“两位,这里是军队征用车站,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语气倒不见得比那个乌特曼好到哪里去,但至少没有了那点不屑的态度,反而很严谨。
“我们要去北京。”内森直截了当回答。
“先生,您没有听懂我的话吗?这里是军队征用车站,在此期间,不接受非军队的搭乘,如果您们没有任何疑问就请离开。”白色军服重复道,意思是“这里不欢迎你们,请离开。”
“我有疑问。”司徒聘婷刚被试炼了一遍胆子,也有些不怕是非起来。
“女士,您有什么问题?”白色军服有些不耐烦起来。
“我们是被派遣的随军记者,这样就可以上火车了吧?”司徒聘婷解释。
此话一出,终于引起了深色军服的注意,他朝司徒聘婷打量了几眼,反而转头开口问内森:“你们是哪国的随军记者?”
内森脸不红气不喘地回答:“美国和英国。”
“美国英国…”见深色军服喃喃了声,朝白色军服望去,两人的目光恰巧撞在了一起,像是在考量内森的可信度,白色军服又问:“你们服务于哪家报社?”
这次内森却如实回答了:“我在《泰晤士报》和《京津泰晤士报》,她在《纽约时报》。”
这一回深色军服似乎对司徒聘婷起了兴趣:“你真是《纽约时报》的记者?那…在美国待过?认识安格斯先生吗?”
一听到熟悉的名字,司徒聘婷忍不住惊讶:“您认识安格斯先生?他是我们的主编,也是他招我进的报社。”
有了共同认识的人,深色军服终于少了先前的威严感,反倒好奇地问司徒聘婷:“你可真是我见过的为数不多的女记者,还是一位远东小姐,你们真的想去北京?”
两人几乎是不假思索,同时点了点头。
深色军服见两人如此默契地举动,突然调侃内森:“你是美国人?怎么去的《泰晤士报》当记者?美国的报纸不好?”
内森不在意对方的调侃,无奈回答:“长官,情况有些复杂,而且您这样的问题有些误会,并不是美国的报纸不好。”
深色军服点头表示理解,随即又问司徒聘婷:“你们是情侣?”还坦荡荡地指了指内森,反而搞得司徒聘婷有些不知所措,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比较合适,说是吧,还不算,说不是吧,又算是。
内森替她回答了:“是的,长官。”
深色军服又点头,像在思量着什么,随即又同身边的白色军服提议:“让他们跟着我们的车厢吧!”白色军服点了点头,却还是有些迟疑,小声在深色军服身边说:“先生,您觉不觉得这个年轻小伙子有点眼熟,我总感觉在哪里见过他。”
“你也看出来了?”深色军服复议,倒是惊到了白色军服:“原来您也发觉了?可是就是记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看起来,他的年龄应该是我们的孩子了。”
内森和司徒聘婷被两个军官带上车厢后,还在回忆方才发生的一幕,确实是年轻无畏啊,就像深色军官在临上车前仍在提醒:“北京的局势可不一定像现在的天津安全,没有人会顾及到你们的安危,学会保护好自己,或者,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下车。”
两人又都同时摇头拒绝了深色军服的好意。
…….
一列列开往北京的火车呼啸在平原上,呜呜提醒着沿路的人们,我们又来了...
前瞻部队刚把一段段毁坏的轨道修缮完成,还来不及休息片刻,火车就从他们的身边经过,车窗外伸出了无数个头颅,向他们致敬着,直到驶向看不见的草莽间才停下动作,那是最崇高的敬意,也是最无奈地匆匆一瞥。
经过了无数次的抗争和失败后,这片“野蛮的土地”也许终于被征服。
一尊尊火炮车架在了铁路沿途的据点上,只要发现一丝风吹草动就会被点燃,朝着那些异动炮火连袭,哪怕只是草木皆兵,这是被敌军的高明给打怕了的后遗症吧?
这些火炮车将在几天后运往北京,等待着它们的又会是什么呢?
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原本藏身的村庄被一次次的攻占后,“弹药库”成了为他人做的嫁衣,“遮掩墙”成了只是遮阴避雨的屋檐,那些斗志满满的义和团们要么丧生在了炮火下,要么仓皇逃离了,剩下的除了残垣断壁就是尸骨分离…
都来不及用一把黄土敬上一声“慢走”,就匆匆被风吹散了。此时的苍凉平原里,最不缺的也许就是血肉的滋养了吧?愿所有逝去的生命都能得到上帝、佛祖、广泽王爷的安抚吧!来世一定不要再受这些苦难了。
而伴着呜呜的火车声,这一次他们真的来了...
当内森和司徒聘婷跟随着军队进入破损的城门时,几个平民倚在石墩上抽着旱烟,漠视着大摇大摆走进城门的队伍,甚至都不曾抬起过眼皮。他们手中的烟圈飘散进了污浊地空气里,彷佛掩盖了城市里种种不安的味道。
司徒聘婷望着他们出神,被内森一把拉回了现实里。两人早在进入城门后,就环视过了周围,空荡荡的街道,空荡荡的店铺无人看守的店门,乌黑的房屋,乌黑的高墙大院门洞大开,除了城门前的几个老年人以外,未见其他人踪迹,内森小声问她:“害怕吗?”
司徒聘婷摇头:“为什么害怕?”
“也许还有更糟糕的境遇呢?你真的不害怕?”内森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