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也无用,既然来了,就要面对,我只是在心里感叹,北京城到底经历了什么?”司徒聘婷又问道:“内森,你闻到了吗?真实的恶臭味。”
“闻到了,还有人性的贪婪味、烧焦的肉香味、腐烂的淤泥味、血液的咸腥味。”内森补充道。
“惠,你觉得难受吗?”内森问司徒聘婷:“我现在觉得很难受,感觉快要窒息了一样。”说着,双脚不听使唤地就往地上跪,幸亏被司徒聘婷及时扶了一把。
司徒聘婷立在他身旁,反倒淡定如他,没来由地说:“当满城都被真实的气味笼罩着,就如同千万斤的石头压在了咽喉处,喘不过气来,是吗?感觉快要窒息了?”只听她又问:“我们应该把这样的结局归责在谁身上呢?”
可内森却只能回答:“我也不知道。”看似毫无诚心地回答,却也注入了诸多无奈。
人们总是在对自己没有信心面对的问题和事情上,做出一些看似逃避的行为,比如敷衍,又比如推脱,可不管是怎样的行为,都只是人的第一反应而已,因为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到底该如何“正确”的应对那些自己毫无办法的事情和问题。
…….
七月还是结束了,那些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救援?为了掠夺?为了国家尊严?为了趁乱捞上一大笔财富?为了杀人的游戏?还是简单地听从着指挥,漫无目的地行事?
当军队进入城门的那一刻起,这座城市就注定了失败,也注定了一个王朝的没落,当诺大的城市被洗劫一空后,留下来都是些留不下也带不走的“东西”罢了。
东交民巷里,各国公使馆渐渐步入了正轨,可毁坏的建筑太多也来不及清理,为了逞一时之快,他们伙同着抢劫了沿街的商铺来发泄“悲愤”,他们纵使住进了临时的帐篷里,也要数着劫后余生夺来的“幸福”坦然入睡…
内森和司徒聘婷去了英国公使馆的翻译馆,可惜那里也变成了废墟,砖墙下散落了一地的纸张,无人问津。两人只能望着一堆残败各自思量,然后更加郁郁不乐。
司徒聘婷问内森:“还记得它原来的模样吗?”
内森点头:“恐怕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了,还有...如今的残破模样。”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司徒聘婷只能这样安慰他。
两人又沿着护城河岸出发,一直走过了紫禁城、颐和园、圆明园,内森还记得初到这座城市的景象,处处皆是人声鼎沸,路旁的小贩们也不认生,见着外国人一样热络地招呼着,大家似乎都很开心,每日过着热闹的日子。可如今,街道上很难见到几个人影,临街的房屋几乎无一幸免,全都洞门大开,随意走近一家商铺打量几眼,就能看到满屋子的碎烂。
就在两人路过正阳门大街时,一群外国士兵正砸开了街对面一家上了锁的店铺,不一会儿,有人就从内里搬了几个小件的瓷器出来,为了方便托运,他们甚至还推着两个板车,正一件件往板车上放,也许是嫌弃其中的一件瓷器太占地方,一个士兵骂咧了一句,随手就砸在了地上,落地的瓷器瞬间成了碎片。
这一幕正巧被两人目睹,两人默契相视一望,皆在对方眼中见到了愤怒,内森转头冲向了街对面,指着那群士兵呵斥:“你们都住手!”
几个士兵一见是个嘴上无毛的年轻人,连手都没有停下,又继续在店铺间进出起来,同样的,被搬出来的瓷器若是太大不方便装车,便会被人随手一扔。
内森气急,上前就去夺其中一人手上的货物,也许是力气大,也许是士兵没反应过来,竟被内森夺去了手中的东西。那士兵被内森推搡得后退了好几步,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怒极,就往内森身上扑,却被内森一个灵活地转身躲开了气势汹汹的架势,也更加激怒了这人。
“你是哪国的队伍?不知道先来后到?”那士兵怒斥,口音一听又是“带着一颗糖”的腔。
内森也反问:“你又是哪国的兵?这么不要脸?”其实从口音上能辨别出,内森知道他们是哪个国家的士兵,故意讽刺。
那士兵当然听不懂内森的讽刺,“带着一颗糖”的腔也只能发出干巴巴地话:“少管闲事,早点回家给你妈妈带上一块’中国绸缎’,让她给你做条大人的裤子。”
内森听懂了那士兵的话,也不生气,反而继续讽刺:“不是应该让你妈妈给你做条军人该有的裤子吗?或者回家让你妈妈教教你,什么是军人该有的样子?”
士兵被内森扰得更气,招呼着还在店铺里“东挑西选”的“同伙”,几个人在内森面前叽里呱啦了几句,一起上前来开始动手,不远的司徒聘婷见状,大吼:“内森,小心,他们要动手了。”
内森也被这群不讲理的人给气笑:“说不过就动手?你们不是基督教的?”也顾不上手里的大瓶子,使劲往那几人扔去,可几个士兵仍然不肯罢休,追着内森跑,连那两车的东西也不管了。
内森对北京城无比熟悉,他闪身进了一条小胡同,躲进了一户不起眼的房屋里。
追击的几个士兵围在胡同里乱翻一通,把竹筐子、木架子折腾了几遍,还是没有找到内森的影子。胡同里都是被烟火熏黑的墙和几扇歪歪倒倒的门,连只老鼠也没翻出来。几个人有些无趣,对着一堆木架子发了好大一通火气,才悻悻地走了。
等待了一会儿,内森从门里探出了一只眼睛,见那几人似乎已经走远了,这才从门里出了来,可让他没料到得是,那几个士兵竟然一直等在胡同口,内森刚一现身,几人迅速扑了上去。
躲闪不及,内森被几人摁在了一堆稻草里,以一敌百的故事都是吹嘘而已,内森没有神功护体,当然只能被人恶狠狠地出了一通气,几个士兵根本不是笨人,没有想要闹出人命来,发泄完了怒气之后就离开了。
当司徒聘婷找到内森时,被惨不忍睹地面相给震住了,满脸的伤痕带着血迹,衬衣上被踩出了数不清的鞋印子,头发上也挂满了杂草屑,怎么狼狈怎么去想象。
见司徒聘婷快要急哭地样子,帮自己清理身上的污迹,他却觉得身上的疼痛突然更加明显了,为了转移注意力,他问:“那群人把东西都搬走了?”
司徒聘婷点头:“你现在更应该关心你自己身上的伤,能走吗?”
内森活动了一下,发现不止脸上疼,全身都像被车碾过一样,骨头也疼,他呲着牙:“能走,就是觉得疼,你扶我走吧!”
在回去的路上,内森还嘱咐她:“如果有人问起我的伤是怎么来的,就说我不小心摔下城墙了。”像是又想到什么,内森又说:“让你拍得照片都拍到了吗?等通讯恢复了,你就把这事报道出来,看这帮不要脸的人要怎么堂堂正正回自己的国家。”
可司徒聘婷不解:“为什么不说是那帮人打的?”
内森只回答:“很没有面子。”反而搞得司徒聘婷更不解了。
两人住在美国公使馆里,库里先生自然是问起了他的伤势,也当然用了事先商量好的借口。在恢复伤势的时间里,整个北京城都“沸腾”了,可他们没能见到这一幕,除了发生在英国公使馆里的一处闹剧被库里先生传了回来以外1。当隔着无数道院墙,那一声声“赞歌”传进他的耳朵时,一切都已经明白了,什么也改变不了了。—-解释1,在联军进入北京城后,围困的外国人堂而皇之地扫荡了整个城市,他们抢劫了无数的金银财宝,珍奇佳品,有资料记载,尤其是英国公使夫人最多,那些珍宝被一箱箱装进了自己的宅邸,并举行了公开的拍卖会。
在不日后的多国报刊上,一则新闻炸开了西方的舆论话题,有人把这一次的行为归根在外国人的蛮横无理上,也有人把愚昧的远东百姓当成了导火索,更有人扬言,这样的下场不过是一次“试炼”,经不起打击的敌人根本就不配被叫着“敌人”,只能是“小丑”而已!
一时间众说纷纭,持续发酵着。
八月的酷暑唤醒了“丑恶”的滋生,带来了一连串的连锁效应,空荡荡地北京城被“洗礼”了几遍,终于变成了空空如也,当有人陆陆续续返回家乡时,惊得连自己的家门都识不得了。
一场“闹剧”还没有落幕,各路人马还得继续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