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以上都只是呜呜的想象。

他即将触碰到井边。

也就是说，他还没掉进去。根本什么都还没有做。

“一定会如我所想的发展。”他自信地暗忖道。

他隐约看到了井边。

“来吧，给她来个出其不意，一招打蒙她，立刻翻身做主人。”

他装作没有看到，大步向着深井走去。

刚迈出一步，小姐就说话了：

“呜呜，停下。”

嗯？

难道这么快就被识破了？

他大感意外，哪里肯停。不止不停，还要加速往前走，踢到了井口的钢板。

“小心！”小姐惊呼道。

就像面对自由之门的小狗，呜呜也对主人的警告充耳不闻，兴冲冲地顶开门缝，撒欢儿地扑向沐浴在阳光下的柔软草地——顺着前进的惯性，一个猛子扎入井中。

小什么心？呜呜感觉自己的心不仅没有变小，还在变大，兴奋地扑通直跳。

被识破也没关系，她已经阻止不了我了！

他双爪牢牢抓住井口，一个空中前滚翻倒转身体，双脚稳稳踏在井壁上。井外传来小姐的阵阵惊呼，和追赶而来的脚步声。

完美。

呜呜的小心脏乐的上蹿下跳。

没有一丝迟疑，脚后跟蹬开井壁，一个引体向上，朝那发亮处踢去。

只要踢掉手电，看你怎么打中我？

展现必胜的实力，挑明微妙的关系，从容地放走对手。从心底里击败对手，让她再也没有强硬的底气，就此收入囊中。

完美！

这一脚正精准无比地向上飞升，谁知一只脚腕竟猛地一沉，仿佛被突然套上了铅袋，“咚”地一声落下去撞在井壁上，怎么也抬不起来了。

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

但在一片漆黑之中，呜呜什么也看不见。他只觉得耳中隐隐作痛，脚底却传来阵阵热气。似乎是某种魂力强大的生物对着他张开了大口。呜呜急忙张开双腿，只觉得裆下一热，那张大嘴险些咬到要处，吓得他后背一阵发凉。

小姐的灯光及时照到。两个人见到刚才袭击呜呜的怪物，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那怪物遍体鲜红，血管裸露在没有皮肤的肌肉表面，像心脏一样剧烈跳动；他没有双腿，也没有头，整个身体只不过是张满是尖牙的大嘴，左右各伸出一只不对称的细长胳膊，称之为触手或许更为妥当；每条胳膊上则长着七八只手，贪婪地抓取尸体，一只手接一只手地送入口中。

“简直像心理变态的人，用橡皮泥搓出来的丑玩具。”呜呜心想。

它没有眼睛，因为黑暗的环境和遍地的尸体不需要眼睛去看；它也没有脑子，因为本来就是产自仇恨又吞噬仇恨的怪物，根本不容思考的空间。它的每一个器官、每一寸肌肉都将贪婪、凶狠突出到极致。因为极致而丑陋，但也因为极致而有一丝极简主义的美。丑陋和美之间，蕴含着生物进化的哲学。

“厉鬼…果然是厉鬼…”她沉痛地自言自语道，“受折磨的灵魂们的最后呐喊…你们献祭了所有，最后得到的不过是一头连复仇都忘记了的野兽…呜呜，快上来！”

呜呜也想上去。

可他被怪物抓住脚腕，根本抬不起来。

他假装掉进井里，实则伺机踢飞小姐手电筒的完美计划已经完全破产了。现在他面对的，是完全出乎意料的极其不可控的大危机。

俗话说得好，万变不离其宗。

面对一个绝对的意外，最好的办法就是再制造一个较为可控的意外。

眼看那怪物又要再咬一口，呜呜将心一横，松开扒住井口的双爪，和怪物一起掉入井中。

“置之死地而后生。”他心想，“我这么年轻，算是后生吧？”

他们掉到井底。井底的地面坑坑洼洼，又软绵绵的。但呜呜清楚，这才不是普通的淤泥。

小姐的手电也跟着照向井底。

灯光猝不及防地照亮了一切。

一瞬间，她心底的惊痛呼啸而过。她明白了那些声音，那头厉鬼，和这里的一切，究竟发生了什么。

灯光停留在井下四米处。井口宽约七米，只见灯光所及，密密麻麻铺满了骨肉残骸，不分年龄性别，男人，女人，老人，甚至小孩，都有。他们手无寸铁，有的甚至被扒光衣服，四肢扭曲、尸首分离、面目狰狞、一层堆着一层，不知到底有多深。

这些丧失了灵魂的肉体安静地躺在彼此身上，睡倒在大地母亲的怀抱中，沉默而祥和地逐渐败坏，似乎已经与泥土融为一体，一眼望去黑黝黝地一片，倒也并不触目惊心，而只不过像一座奇特的自然景观，难以想象它们曾经的鲜活模样。

但当手电筒灯光掠过白森森的头骨时，凹陷的眼窝反射出怖人的空洞，仿佛灵魂还在注视着这个可怕的世界。

这是一座万人坑。

在尸体间还有一团团黑色黏液缓慢蠕动。它们是一群虚弱的恶灵，宛如食腐的蜗牛，加速着尸体败坏的过程。

这群恶灵因为太虚弱而无法逃离深坑。时间久了它们便放弃了复仇，如今只是在无限的尸体中间穿梭，靠消化肉体补充能量，来维持自己的存在。

呜呜和那头厉鬼正落在这群蜗牛中间。

暗黑蜗牛们很快嗅到了新鲜肉体的香味，根本难以拒绝，最近的两只立刻扑了上来。

“你们这群喽啰，别来凑热闹…”呜呜嘟囔着，爪子伸向脚后跟抽出银锤，“现在可有个大家伙要招呼呢。”

脚后跟空空如也。小风呼嗖嗖的，吹得心里拔凉拔凉。

他这才想起来，他所有的武器都被那个婊———被小姐收起来了。

“呜呜，”小姐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依旧那么温柔甜美，“别放弃！就算死也要战斗到底！”

好一朵美丽的白莲花。

现在他唯一剩下的只有一双爪子。

难道要徒手和一群恶灵肉搏吗？

更别提还有一头浑身肌肉的厉鬼！

如今意外中的意外出现了，该怎么办呢？再制造一个意外吗？

不，有句老话说得好，再一再二不再三。

再说还能怎么制造意外啊？

也许最后的意外，就是活着离开吧？

正当他飞速思考——但是思维依然缓慢——的时候，两只饥肠辘辘的恶灵已经摸上他的小腿。

他挥起拳头。

“就凭你们，我空手也能对付。”

这时灯光突然灭了，周遭一片黑暗。何止伸手不见五指，简直是伸手不见伸手。

“你撑住！”小姐关切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越来越遥远，“撑住啊！”

这婊————婊————小姐跑了啊！

有主人这样对待宠物的吗？

呜呜脑子里冒出一堆不知道从哪里见过、非常直接、无比粗鲁、用来表达情绪崩溃和爆发性愤怒的字眼。

在黑暗之中，他被两只恶灵包裹住了。

他感觉就像在一片沼泽里慢慢下降。不同的是这次是灵魂在慢慢下降，身体越来越冷，灵魂却越来越热。两只恶灵的魂魄在不断逼近，像两头流着口水的恶犬，喘着热气，挖向他灵魂深处。

“这感觉，似曾相识，”他舍弃了没用的五感，融入了黑暗，“所以我一直都讨厌狗。”

他握紧了拳头。

“啊，不对，现在我也…”

他握紧了爪子。一爪拍在一只恶犬的鼻尖上，痛的对方连连后退。又抬起后腿，一脚踢开另一只恶犬，远远地踢出十几米开外。

没错，尽管黑的伸手不见双手，但能灵活运用魂力的他却看的清清楚楚。

就像黑客帝国的男主角失去双眼后，依然能看到金光灿烂的电子世界。

他也一样。

两只恶灵倒下，更有无数恶灵涌来。这群疯狗一个比一个激动，凶牙狂吠，唾尿横飞，一窝蜂地从四面八方扑来。

岂止是恶犬，简直是地狱恶犬！

呜呜就像塔防游戏里的那座塔，拳拳到肉，巍然不倒，一双铁手所向披靡，将恶犬们打的头破血流。虽然他们既没有头，也不流血，并且像僵尸一样颤抖两下，又生龙活虎地反扑上来。

没完没了啊。

他也知道，仅凭魂力是杀不死恶灵的。

消灭恶灵的唯一方式，就是用魂力点燃桃树芯，只有这种火能彻底消灭亡灵。

呜呜的绿焰刀就是撒上了桃树芯的粉末，才有如此威力。镇魂师们常用的藻井结中也混入少许桃树芯粉末。而看似高级方便的魂枪，则只不过是暂时困住亡灵的容器，最终都将回收到灵安局中的焚烧室，集中大量处理。

批量处理是为了省钱。因为桃树芯粉末很贵，通常只有特殊任务才会批准使用。

至于呜呜的粉末，是小玉送的。

而小玉则是从灵安局的储存室借来的。需要还的那种借。

不过还不了就只好不还了。

为此，呜呜欠了小玉一顿饭。当然，这么多年，欠的可不止一顿饭。

这么多债没还，他可不能死在这儿！

他不惜力气地奋力反抗，痛击所有妄图把他当做养料的敌人。可这些黑色黏液前赴后继地从尸体下涌上来，仿佛一群久未进食的大蛞蝓，越聚越多，团团推搡着滚来，里三层外三层地把他包围得水泄不通。他周围的空间越来越小，留给他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就像黑客帝国里主角被无数特工复制人包围的场景。

就算耗尽力气，也尽皆徒劳。

这样下去，莫说出去还债，只怕几分钟内就要葬身恶灵之口了。

他望向场内的另一名选手。

按理说那头厉鬼才应该是最危险的角色，可不知道为什么，它自从掉下来后便一动不动，安静的像一头冬眠中的熊。

一边是无休无止的恶犬，另一边是极度危险的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