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伏地身子向甬道外飞奔,连滚带爬地钻出矮小的洞口。
洞外月明星稀,华光清冽,黑色的地面上透着露光。浸润过雨水的新鲜泥土味儿,夹杂枯枝烂叶的腐败,和动物粪便的微臭,一股脑地扑面而来。
同样是腐败的味道,但这些新鲜的味道比深穴中陈旧阴森的大坑令人安心多了。
然而扑面而来的还有一道奇怪的粉红迷雾,雾中满是桃花的香甜,在这清澈的夜晚格外腻人。
呜呜腰间的魂枪忽然沉重起来,仿佛被这道迷雾黏住。
这是…
呜呜脑子慢慢转动。今天它转了太多次,此时已经不太灵光了。
这是战地捕灵网…是谁放在这里的?
树丛忽然一抖。
那并不是风!
长时间在地洞里,呜呜的眼睛早已习惯了黑暗。月色下的世界于他而言是如此清晰,以至于立刻便发现左右的树丛中各藏着一面方形盾牌。
看到这个阵型,他记忆中的一处被激活,两年的军旅生涯此刻帮上了大忙…他知道这两人正是特种部队里打头阵的盾牌尖兵。
离他近的那面盾牌正微微倾斜,露出一根反射着银光的枪管。
他发现了,但是躲避不了。
因为枪口就在三步之外。
呯!
火光一闪,子弹已经出膛。
他本能地后仰,也本能地举手抵挡,但是手里还抱着那根圆柱体,圆柱体里面的液体透出微微绿光。
铛!
圆柱体弹开子弹,火花四溅,呜呜安然无恙。
忽然他手中的圆柱体急速变冷,周围的粉红色迷雾也如雪花般凝结,将周遭的夜露都冻成冰霜。呜呜和离他最近的盾牌手立刻被困在重重冰霜之中。夜露和汗水化作无数冰凌刺破两人肌肤,但低温中他们只觉得身上一阵麻痹,仿佛被电击中。
“这是什么新型电击陷阱吗?”呜呜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往圆柱体身上联想,只以为是敌人的伎俩,“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种武器。B国的家伙们挺厉害嘛。”
他确信对方就是B国人。因为火花溅射的瞬间,他看到盾牌上印着一个小小的五边形的盾牌。和那个主动魂爆求死的肌肉男的红蓝色卡车侧面印的纹章一样,正是B国特种部队的纹章。
“这帮人…莫非是小姐叫来的?”
那女人真是难对付啊。
呜呜握了握拳头,发现自己还能动。但同时他也发现另一面稍远一点的盾牌下也露出了一根反射着月光的枪管。
新月般半黑半明的枪口里怵然闪过一丝惊心的花火。
瞬间,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生死时刻,肾上腺阀门大开,激素在体内飞窜,强行克服了全身的麻痹感,冲进视神经和脊髓神经里,激活了他全身的潜能。身边的一切都如慢动作般放缓了:他看见子弹旋转着射出枪膛,穿过一层层冰冷的空气和粉色迷雾,穿林箭般突刺而来。
他想躲,一只手抱住那冰冷刺骨的圆柱体,全身僵硬地向前卧倒。全体肌肉死命地将骨骼向下压,几乎要把二十根肋骨一根根压断。但在这凝固的时间中,世界仿佛陷入了泥潭,子弹已经近在咫尺,身体却寸步难行。
他的思维速度远超身体的速度,在这一刻又胡思乱想起来。
“眼睁睁看着子弹一点点靠近,这真是最可怕的死法…简直像期末考试一样…明知道必死无疑,也只能一天天地走向终点…”
突然,时间的流速恢复了。他重重倒地,耳边咻地一声,子弹贴着呜呜的太阳穴呼啸而过。他总算捡回一命。
一身冷汗还没吓出来就被他憋回去了。现在还远不是庆幸的时候。
他不急着站起来,而是伸手抱住了身边盾牌尖兵的双脚——那是盾牌尖兵唯一的弱点——对方反应明显比呜呜慢一步,连举枪瞄准都来不及,早已被呜呜用结实的后背顶住盾牌,纵身一跃,双双摔进密不透风的灌木丛里。
呜呜举起沙包大的拳头朝尖兵脸上猛捶。三五下便感到一股热流从尖兵脸上涌出。
喀啦!
这什么声音?
像极了易拉罐打开的声音。
呜呜脑中浮现出各种罐头、饮料、啤酒的身影,但另一个更适合出现在战场上的东西也跟着浮现——
手榴弹。对,这是拉开手榴弹的声音。身下的尖兵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要拉他一起下地狱。
“活着不好吗?多活一天可以多吃五顿饭呢。怎么现在的人一个个总想着要同归于尽呢?”
呜呜一个伏地挺身跑开,尖兵居然丢掉盾牌,一只手死死抓着手榴弹,另一只手仿佛野狗般咬住呜呜裤脚不放。
“放开呀!像什么不好,偏要像条狗!”
咦?
为什么这句话让我这么不痛快呢?
呜呜来不及细想,抬起后爪猛刨。他的位置恰好略高几尺,三两下便把敌人踢下山坡。炸弹一声巨响爆开,然而并没有起火,只有一团诡异刺目的绿光冲上树梢,爆炸带来的疾风中含着桃木的香味。
“原来是迷魂弹,”呜呜心想,“怪不得他要拉着我一起…要是碰到那团绿光就会在几秒钟内失去当下的记忆,茫然不知抵抗…他自然不会被同伴射杀,我则是必死无疑。”
这么看来,至少这人不是另一个一心同归于尽的疯子。
他稍微安心了些。
灌木丛另一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追赶声。呜呜抓起地上的盾牌,向低洼处逃去。一边逃,一边仔细地辨认树林里的声音。追兵共有四人,两个步伐极快,两个稍微慢点。树林高处还时不时发出一枚尖哨裂空的子弹,穿林而过,正中他高举着遮挡侧面的盾牌。威力之大击得他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起先是两名盾牌尖兵,现在是两个火力,两个爆破手,和两个狙击手。
原来如此。从这个组合上看,对手是两组五人的特攻小队。
剩下两个没露面的,大概是灵魂工兵吧?
狙击手们很成功地干扰了呜呜的逃跑路线,逼他转入低矮又狭窄的半干涸的河道。这里泥泞不堪,缺少遮掩,也没有岔路可逃。而身后的脚步声从两个不同的方向传来,正快速逼近。
看来跑不掉了。
那也好。
“干脆来个短兵相接,”他心想,“反正肉搏战才是我的强项嘛。”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自动步枪的子弹声密密麻麻地从他身后打来。呜呜右侧紧贴河床,盾牌挡在左后方。
他大爷的——这怎么短兵相接?
子弹乱飞,激得脚下和头顶的泥土飞溅。一名敌人的火力似乎是轻装疾行,身手尤其矫健,紧追呜呜的脚步从正后方快速逼近,即便在泥泞的河道里也轻巧异常。另一名火力则不下来,沿着上河床边缘追赶射击,令呜呜不得不伏地身子躲在盾牌后面,跑的更慢了。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树林里的爆破手扔出两枚手雷,正好落在呜呜脚下。
咻咻。
两枚手雷,这是为了确保就算他踢开一枚,另一枚也会完成任务。
而这一次,是真正的电击麻痹手雷。管你盾牌还是装甲,都抵御不了。只要短短几秒的麻痹,就足以被生生活捉。
形势糟糕透顶。
每当这种时候,就必须要赌一赌运气了。他丢掉盾牌,左手摸向腰间。
“我的小命全在你身上了,”呜呜心想,“梅开二度,只是不知道你是不是和其他恶灵一样呢?”
他猛地一脚踩进泥滩,双腿立时被淤泥吸住,身体便如铁柱般纹丝不动。紧接着单手将圆柱体也插入地里,稳住上身,左手拔出魂枪,将一大滩黑色黏液射向河床上方。
他停的如此突然,追兵反应不及,高处的火力更不曾防备居然凭空出现一头恶灵,顿时将他整个儿包住。黑色黏液如抱脸虫般死死抓住,蠕动不停,仿佛在温柔地亲吻爱人的嘴唇,又仿佛在细细品尝一道美味佳肴。
那人伸手撕扯,双手却反而陷入黑色黏液里不能自拔。没有魂力或不懂得使用魂力的人,根本无法抵挡恶灵的攻击。惊恐中那人已然忘记自己身处河床高坡的边缘,一脚踩空,头重脚轻地栽入满是污泥的河道。
好,至少解决了一个。
然而形势依然严峻。脚下的手雷开始劈啪作响。
就要爆了。
他闪电般抓起一枚,手心刺刺的,又麻又痒。转身塞进后方那名火力的怀里。对方手忙脚乱,仿佛抱着一颗烫手山芋,想要再扔回来,但为时已晚。
“同归于尽这种事,一点技术含量也没有,”呜呜嘟囔道,“谁不会呢?”
两枚麻痹手雷同时放电。
嗡地两声,两个人都是全身一震,双双僵直地栽入泥中。侧方不远处还有一人顶着一张堪比银行劫匪的黑色黏液头套,绝望而无力地挣扎着。
先站起来的就能掌握主动。
但呜呜不知道谁会先站起来。
因为他倒下的姿势不巧,是面部朝下。酸臭的淤泥爬进他颤抖的嘴唇和因惊恐而张大的鼻孔里,他觉得,在不久之前,应该有一匹马经过,同时留下了些什么。
这味道,太刺激辣。
电击没让他昏厥。但现在他很希望昏厥。
一阵痉挛顺着舌根向下蔓延,仿佛有一只冰冷湿滑的手伸进了嘴里,这只手穿过食道,撑开胃袋,攥住一团乱麻的肠子,粗暴地囫囵打结,然后一股脑地抽了出来——片刻剧烈的抖动后,“哇”地一声,把消化了一半的牛肉、烧饼、小葱、香菜、可乐等等全盘呕出。
这一阵颤栗如同给他全身做了个筋肉按摩,因电击而紧绷的肌肉顿时松弛。
他忍痛坐起来,抹了把脸。
“这叫因祸得福,小子,要怪只能怪你的命不如我的命好。”他嘿嘿一笑,潇洒地甩动头发。
空气中洒开一片酸臭。
他被呛得大咳不止。舌根发苦,应该是胆汁。肚子里咕咕直叫,抗议他把一切都吐得干干净净。